那一日,方旭在议事厅当中问诸人,“各位想不想知道他来找我做什么?”
人人想知道却又没人敢知道,因为一旦知道了,就无法再活着走出剑阁的大门了。
欧阳嗔握着那柄铁伞,他没有带刀,却给人一种万事万物都是他的刀的错觉,那柄铁伞是刀,桌椅茶盏是刀,甚至连他们手中的兵器都成了欧阳嗔的刀。
剑为君子,刀为霸者,但欧阳嗔的刀却温柔的好似情人梦,但凡见过他出手的人都甘愿死在那令人心碎的梦境里。
欧阳嗔杀人前是要流泪的,好像是在为即将逝去的生命悲泣,他哽咽着举起了手里的伞,方旭仍在笑,他没有停下说话的势头,众人的额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他来找我帮忙,帮鬼门杀四个人。”
没有人敢问是哪四个人,但其实他们心里也早已有了答案。
“白楼萧梧,”
方旭一句一顿,纵使这些答案已了然于胸,仍是震的人一个哆嗦,“唐门唐詹。”
“苗疆苏妍与……”方旭用扇子点了点自己的鼻尖,“我。”
“欧阳嗔再出江湖就是为了杀这四个人。”
随着方旭的话,欧阳嗔流的眼泪更多了,一滴一滴的溅在地上,他原本仿佛已经消失了,消失在空气中,若不是每一双眼睛都盯着他,恐怕无人会留意到这样一个人,他就像是街头巷尾与你擦肩而过的路人,没有长相,没有声音。
可现在他却变了,变得锐利,他的杀气,充盈在整间屋子中,透过毛孔削肉断骨,这种杀气,能将每一个人都孤立起来,除了自己的呼吸四周一片空无。
欧阳嗔动了。
他一动,连日光都断了一线,他一动,你便好似是静止的,他的铁伞已至颈侧,血珠顺伞骨而下,第一个要死的竟是白楼的王孙!
折扇与双拳相差一瞬抵在了铁伞之下,王孙也是讨巧,身子一矮,灵蛇般的窜了出去,他心有余悸的捂着有些划伤的脖颈,忽的后退一步,吐出一大口鲜血。
刀伤人在肤,刀意伤人在内,王孙已不能再战。
扇是方旭的扇,拳是唐害的拳,一柔一刚,一阴一阳,卡在二者之间的铁伞纹丝不动,其他人则自四面八方袭向这个阴影般的高手,他们现在已经放下了各自的立场,为了搏一条生路消尽隔阂。
唯有放弃手中的武器欧阳嗔才能保住性命,至少堂中有三个人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们已经松了一口气,却见方旭与唐害忽然同时撤手,铁伞“砰”的一声张开,伞棱砸在这三个人的胸口,又带出一片血珠。
现在,这把铁伞才真正变成了一把“刀”,一把古怪扭曲的刀。
欧阳嗔自视极高,但就算是他,也不敢小瞧了方旭和唐害。
方旭的武功传自方别阳,但并不仅仅传自方别阳。方别阳只善剑,他一生为剑而痴为剑而狂,所用之剑无不恰好三尺三分,他之所学,太过纯粹,绝不会教出方旭这般邪祟的身手。方旭的剑意里还有刀光,凄凉无比的刀光,比之欧阳嗔也不遑多让。
屋顶的雨仿佛被一股气阻隔住了,停滞在半空中,两道刀光突然冲撞着劈开这股气,一道弯如月牙,暖似春风,一道白雪满头,悲切彻骨,屋顶裂了开来,雨一瞬而下。
欧阳嗔不动,方旭退了一步,他的身形微有些不稳,唐害出手了!
唐害走的是威猛的路子,每一拳都带着炙热,蒸腾的水汽弥漫在屋子当中,势不可挡。
欧阳嗔却在这时又将“刀”收了,唐害近身,两人相距不到三寸,蝴蝶穿花般的过招,快得不可思议。
袖箭,一只由机簧发射的袖箭无声无息的没入雨丝中,箭是冲欧阳嗔去的,却停在他脑后半厘之处,欧阳嗔刀风逼退唐害,反手接住这支偷袭的袖箭,箭上有毒,他一触之下立即按原路抛掷而出。
“啊!”
是唐曲!
她手上还带着那只精巧绝伦的发射器,袖箭透体而出,穿过肩胛,她狠狠的摔倒在地上,雨水中盛开一朵血花,立时没了动静。
欧阳嗔的掌心也开出了一朵花,一朵青紫色的花,他认得这种毒,所以他只能走,他要走,没人想留,连方旭与唐害也没有留。
堂中八个人,人人负伤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光景,躲得远远地管家这时候才敢进来了,他领着两个大夫,先奔方旭而来。
“老爷,您没事吧?”管家有些担心。
方旭抬手擦去慢慢自嘴里渗出来的鲜血,摇了摇头,“我没事,去看看唐姑娘,她不会武功还发着烧,欧阳嗔下了重手,可别出什么事。”
管家扶着方旭坐了下来,那检视唐曲的医者面有难色,小跑着回来,附耳与管家说了什么。
“怎么了?”方旭问。
管家摇了摇头,小声道:“老爷,那唐家的小姐恐怕没救了。”
“死了?”
“嗯。”
方旭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似有些疑惑,转而又动起心思来,他跑到唐害面前,长身一恭,“唐长老,我剑阁有罪啊。”
唐害一愣,“罪从何来?”
“邀各位来本是为了我那胡闹的女儿和鬼门的事情,却让唐姑娘……唉,是我剑阁护卫不周,若您有所求,我一定尽力而为。”
“你的意思是……”唐害顾不得一双肉掌上遍布的伤口,快步走到唐曲身边,唐曲仰面静静地躺着,血已流了很多,半边身子都呈现一种灰败的颜色,确实没了呼吸。
“小曲,小曲?”唐害摇了摇她,目光中透出悲戚,“老夫该如何同逝去的老门主交代啊!”
“唐长老也别太难过了,这件事还是要安排妥当的,”方旭叹了口气,他安慰了一会儿唐害,待人都散尽了,才复又对管家道,“此事我还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你去备棺木设灵堂,但消息不可走漏,先瞧瞧唐门那边的动静再说。”
“是,老爷。”管家应言退下了。
方旭在空无一人的大堂中待了一会儿,他自衣襟中掏出一封书信,信中只有四个字“见机行事”却盖着鬼门的轮回章。
“鬼主啊鬼主,这么一场闹剧,你到底是什么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