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桂琴婶子左看右看，始终下不定决心买什么，我的心里也开始急躁起来，满脑子都是怎么把鸡蛋卖出去。
“哎我说，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别在这儿挡着光儿。”
尖锐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抬起头看着女店员正竖着眉，手按着一个小本子瞪着我们。
“啊？哦，呵呵，女同志我再看看，再看看。”桂琴婶子在南洼村也是出了名的厉害，撒泼耍横没见怕过谁，我实在想不通她怎么会怕这个女店员。
看起来她也不壮啊。
女店员见我恼怒的瞪着她，不耐烦的道：“小孩丫丫的一点礼貌都不懂，门外呆着去！”
“我就不！”
见我非但不出去反而上前一步，女店员怪声怪气的叫：“唉哟，还挺硬……”
“女同志，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桂琴婶子见状忙打起圆场，拦在中间冲对方笑道。
我知道桂琴婶子是护着我，不过我已经被女店员气的怒火滔天，恨不得抓烂她那张脸。
“大胆儿，干什么呢。”
“她太欺负人了，买东西看都不让看一下！”
“好了，别说了。”桂琴婶子拉着我出了门，在我耳边道：“你不是手里还有东西吗？婶子在这儿等着，办完事儿来这儿找婶子，千万不能走丢了。”
我想想也是，然后不情愿的挎着竹篓，临走前又狠狠瞪了眼在柜台后面照着镜子的女店员。
县城比南洼村大多了，人也多，在南洼村几乎看不到的自行车一路上都看见好几辆，一路走过去，我才发现，原来县里也不是都这么繁华，远一点的地方和北庄差不多。
走着走着，忽然脚下一疼，我低头一看，心里哀嚎起来。
走了几十里的山路，脚上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道口子，我不自主将自己和女店员做了下比较，随后鼻子里闷闷哼了一声。
我身上穿着是一件军大衣改的，颜色已经褪成黄绿色的，穿在身上看起来鼓鼓囊囊的，而女店员身上的衣服是我羡慕已久的的确良，根本没有可比性。
想着想着，心里不知怎么有了委屈，眼泪不争气的往外冒。
没过多久，一个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我抬头一看，原来是路边的老大娘看不过眼，以为我被谁欺负了呢。
“小姑娘，别怕，有什么事情告诉奶奶。”
见身前站着人，我一下子就慌了，伸手想要拎着竹篓逃的远远的。那时候在我的眼里，城里人和警察都是一伙的，无论被谁看到自己卖东西，都会把我抓起来。
“你别跑啊，我腿不好。”
老大娘拽住我，我一急哭的更厉害了。
“你说你这女娃子，怎么好端端又哭起来了，别怕……这是鸡蛋！？”
听了这话，我就像是突然被扭紧了的水龙头，一下子作声不得，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小女娃，你这是要把它们买咯？”老大娘不确定的问。
“不！不是，我是来串亲戚的，不是投机倒把。”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矢口否认。
“你别慌，我又不抓你，你怕什么？”
老大娘笑着道：“你是不知道我家儿媳妇刚生娃，正补身子呢，刚才就打算去西市买点鸡蛋，你说你拿者鸡蛋不去西市，在这儿晃悠啥呢？”
老大娘对我说话的一点都不信，现在虽然不想几年前那么苦，可是还没有谁能拿这么多鸡蛋串门，这又不是逢年过节的。
我脑子“嗡”的一下，根本没听清对方说的什么，桂琴婶子那句话又一次占据了脑海。
“会蹲篱笆吗？以后家里怎么办？”我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算着鸡蛋能卖多少，2000元就可以枪毙，那我要做多少年的篱笆？
“小女娃……”
老大娘见我许久没有出声，晃了晃我。
“什么事！？”我一下子惊醒。
“我问你，你这鸡蛋怎么卖的？合适的话我就留着了。”老大娘瞅了瞅竹篓，问。
我愣愣的问：“你说你要买？卖我的鸡蛋？”
“嗯，人一老吧，腿脚就不方便，价钱差不多我就不走那么远了，你家里人告诉你卖多少钱了没？”
我摇了摇头，心里渐渐被狂喜所填满，我记得候癞子收婶子鸡蛋说一个三分钱，那么只要不低于三分就行了，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我记得上次买的时候好像是七分钱，我也不知道是涨是跌，要不就按照这价算吧。”老大娘望着我征求意见。
“七分？”
“嫌少啊？我可没诳你，上次买的时候真的是七分钱一个，论斤买还便宜一点呢！”
我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我没嫌少。”
“那我老太婆也不占你这娃的便宜，就按照七分钱算，不论斤。”听到我的话，老大娘脸上的褶子都笑平了。
一共是二十一个鸡蛋，老大娘数了数，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巾，手巾卷着钱竖了一束。
我趁老大娘点钱的时机问：“奶奶，城里人都吃不到鸡蛋吗？”
“吃是吃的到，不过一个月就发一斤蛋票哪儿够啊，这要是家里儿孙少还行，还能凑合过，要是多，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
我见老大娘打开话匣子，索性就将身下的石条让给她坐，自己蹲在边上听。
老早以前乡下都羡慕城里人，有这个补贴那个保障，过年过节还发福利，要我说，还不如乡下来的好，你看我儿媳，生了娃想吃蛋补补都没地儿找。也幸好这两年来城里卖东西的人多了起来。
七八十年代无论什么物资都非常紧张，当时有一个部门叫“生产指挥部”统管所有的工业品和物资，并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到的。
到了八十年末，一些东西除了用钱买之外还要有对应的票，大多是布票、两票、油票诸如此类，像南洼村这种偏远的小村落对此就管的没有那么严，一来是山路难走，二来是这种属于偏远地段的村落民风彪悍，不是那么好管的。
一些紧俏物资都是老百姓极好的，有些东西原料好弄，买的人又多，就成了打击投机倒把的重点，一旦被抓到就是全部没收，严重的还要游街示众。
老大娘不知想起什么“噗嗤”笑了出来。
“你是不知道西市本来是没那个集的，早些年老曹家一连生了十几个娃，为了养活这些娃他们两口子没少找居委会闹，可居委会再救济也不可能供得起十三个孩子啊，所以老曹家的媳妇就每天拿些生活用品到西市去卖，渐渐的有人有样学样，这才有了西市。”
“那没人管啊？”
“管？怎么管？难道要饿死人家一家子啊，这也就是老曹家，其他人还是偷偷的来，瞧见工商的就得撒丫子跑。”
我听的津津有味，将手里的一块四毛七紧紧攥在手心里，暗想着一会一定要去西市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