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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70.当铺街

袁秉政自幼读了不少诗书,可他就是不愿做官。曾祖母杨太夫人问:“你想干啥?”秉政说:“走祖父的路,学经商。”杨太夫人说:“好啊,你祖父登三弃儒经商学做生意,讲求的是重义轻利,先义后利,仁求义取,从不做黑心事,也从不与人勾心斗角,可惜他才开了个头,英年早逝,仅三十一岁。你愿意经商也好,希望你像你祖父一样,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生意人!”秉政说:“曾祖母您放心,我一定继承祖父的遗志,把夹河集变成大商埠!”

袁秉政先到叔父的盐店里当学徒,三年后出师,又到当铺、粮行当伙计,学习经营,逐渐积累琢磨出一条农商贸一体的经营之道。然后自立门户,进竹木料办筷子厂,向四方批发。赚了钱又建一座桅子场,销售建房材料。生意越做越大,收购当地粮油土产,开办了陆陈行、粮油行、酒厂、油坊、酱园,将加工后的商品从水上销往江南,回船运竹木山货、百杂货、煤油、煤炭、白灰、玻璃……又开山货厂,百货杂货销给四方商户。如此循环往复滚动,利润越来越大,财源滚滚日进斗金。经过二十年的奋斗,办一个巩固一个。

当时别的商人一般赚了钱就置地,放高利贷,而袁秉政靠经营获利越来越多,生意越做越大,却从不买地,也从不放高利贷,而是将所得盈利用于扩大经营,改善经营环境,或疏理护城河,或修桥铺路,或植树造林,或开发商品门面房,建设水寨。钱财多得没地方放,他买了夹河集三门的地皮,盖了东西南三条大街及一些小街的众多门面房,逐渐引来了外地客商和商户。不几年,不见经传的小小夹河集店铺林立,医药、饮食、服务、船行、脚行、牙行相继兴起航船穿梭。很多大客商纷纷来此经营。袁秉政成功了。

有个叫苏大华的山西古董商来夹河集收集古董,见夹河集没有当铺,便拜访了袁秉政谈了自己的打算。袁秉政说:“这是好事,可解人之难啊!不过不要太恨利呀!”苏大华说:“袁先生放心,做生意得讲良心。”于是便带着儿子苏天亮在夹河集开了一间当铺。

这苏掌柜的开当铺却有与众不同之处,第一个不同是,别人见了抵押物,简直就是布袋里买猫,拼命的压价,他却先估出应有价格。第二个不同是,比方说一件抵押物值一百两银子,别人最多开出十两银子,月息一分五厘,而他却开出十五两的价格,且月息只收一分二厘。第三个不同是,别人收抵押物常以一月为限期,到期不赎取即成死当,抵押物归当铺所有,而他却可再延长至俩月,月息加倍;仨月不赎取再延长至六个月,月息三倍;如果六个月不能赎取,才归当铺所有。

儿子苏天亮多少懂点古董的成色价格,也见过当铺典当,就说:“父亲,这样做咱还赚什么钱?”苏大华说:“孩子,你不懂,生意上的事情你不要管。”这正中苏大华下怀,每日装模作样读读诗文会会文友,当铺一年也难得去一次,过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过这苏大华不是坏孩子,吃喝嫖赌之事从来不沾边,成了个逍遥公子。

苏掌柜的当铺,因明估价,月息低,当期可延长,解了许多人的困难,集上的商人、乡下的平民,需要用钱都愿意来他这里典当,外地人听说他经营活络,跑几百地也愿意来他当铺里典当。苏掌柜的来夹河集的时候才五十壮岁,经营了十年,有人给他算了个细账,每年至少挣一万两银子。然而大家都说他会经营,不坑人,是个大好人。

六十三岁那年,苏大华突然得了目盲症,养病仨月不见好转,不能站柜台了,店铺也就关门了。儿子苏天亮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白白流失,很是心疼,大着胆子说:“父亲,明天开门吧,我站柜台。”苏大华苦笑着说:“孩子,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没过问过当铺里的事,会经营吗?”苏天亮说:“我不会学吗?”苏大华说:“试试吧。”

苏天亮站了柜台,一改父亲的作风,值钱的说不值钱,月息提到一分五厘,到期不取为死当,收回典当物。这样以来,外地人见规矩改了,认为在哪儿当东西都一样,何必再跑那个瞎蹦子?外地人不来了,夹河集有多大,满打满算上千口人,不到二十家商铺,还能做成多少卖卖?一般乡下人能藏有多少珍贵古董?门庭渐渐冷落起来。苏天亮却不着急,认为开当铺必定会遇到好东西,逮住一个箍镥锅的能顶几个星秤的。

一天,来了个中年人,行踪匆匆,衣衫褴褛,一脸的晦气,递上来一个包裹很严实的破布卷,苏天亮接过来打开,又是一层破布卷,连打开五层,才看到是一叠发了黄的纸,小心翼翼的打开,不禁大大吃一惊,竟然是董其昌的八开《秋兴八景图》!他有些不放心,拿出放大镜,仔细看了落款与印章,确确实实是董其昌的《秋兴八景图》,心想,以前听父亲说过,这幅图画至少也要值两千两银子,于是就问:“你当多少银子?”

那人有气无力的说:“二百两银子。”苏天亮说:“一百两。”那人说:“掌柜的,这可是董其昌的真迹啊,至少也值两千两银子,你只给我当一百两,是不是太少了?”苏天亮说:“买卖不同心吗。”那人说:“这是我家传几代的宝物,要不是家中老母亲病重急用钱,外人想看一眼我都不会让看的。”苏天亮沉思了一会儿,果断的说:“先生既然这样说了,我也不能让你太为难,一百五十两吧,一口价!”那人无奈的说:“一百五就一百五吧,谁叫咱穷得来典当啊!”当票写好,苏天亮付了一百五十两银子。

父亲站柜台的时候,每天生意不下十几起,苏天亮站柜台,虽然少了许多,但在二十多天的时间里,收的典当物也有春秋铜鼎,战国宝剑、和田玉瓶,唐代字画、鱼纹铜镜、唐三彩、宣德炉,大大小小古物二十多件,共花费银子三千多两。心里要多美有多美,如果这些宝物成了死当,可要发大财了,父亲这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挣这么多。回到家,父亲问:“天亮,生意如何?”苏天亮认为时机未到,笑着说:“还马马虎虎吧。”父亲不再问了,苏天亮也不再说了,就等着财神到家呢!

当期到了,却不见当家来赎,苏天亮更高兴,成了死当了,这些东西都归我了!他再也耐不住性子了,全部拿回家让父亲看,希望给父亲一个惊喜。父亲看了有些惊奇,问:“总共付出多少?”苏天亮说:“三千二百两。”父亲不再说话了。苏天亮性子急,不见父亲夸奖,问道:“父亲,值吧?”不料父亲淡淡的说:“算是交学费了吧。”苏天亮大吃一惊,忙问:“怎么?算交学费了?”父亲说:“每一样都不值一两银子!”如同一记闷棍打在脑袋上,苏天亮一下子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父亲说:“孩子,开当铺是能挣钱,但要有挣钱的本事。开当铺首先得识货,不识货就收假货,只能赔本。更重要的是品德,咱开当铺也算经商,经商就要遵守商德!你看看人家袁先生,夹河集四门,他自家就买下三门,光是他家钱多吗?是他的品德高尚,大家信得过,才能挣那么多钱,各地商人才愿意来夹河集经商!想想看,不到油锅里的抓钱时,谁来典当祖传宝物?光想抓住一个就赚一大把,缺少仁义,生意啥时候也做不好。商德靠你自己修行,不是一两句话就成的事情,别人强灌也不行。认货我可以教你,从今天起就先教你认货吧!”苏天亮问:“铺子还开门不开?”父亲说:“开!不开门哪来那么多货让你认?”

苏天亮站起身,说:“父亲,您的话孩儿记下了,我去铺子了。”苏大华说:“慢!”苏天亮问:“父亲还有什么安排?”苏大华说:“从今天起你挂上牌子,写上上午开门,下午歇业,时间为半年,敬请客户原谅。”苏天亮问:“下午干什么?”苏大华慢悠悠的说:“去袁先生那里,跟他当学徒。”苏天亮一听急了,问:“父亲,你是想让我改行?”苏大华还是不紧不慢的说:“不,袁先生的经商门路三年你也学不会,你去就学习他的经商之道,学习他如何接待各种客户,也就是学习他的商德!”

半年后,苏天亮正常营业了,不过因为这半年每天只开门半天,生意更加冷淡了,境况一天不如一天,大有关门之势。苏天亮问父亲怎么办,苏大华说:“别急,慢慢来。”

一天,一个乡下老汉拿着一个青花瓷瓶来了,进门眼泪汪汪的,说儿子当兵去了,老伴和儿媳都身染重病,急需二十两银子,只好拿这祖传宝物来典当。苏天亮看看瓶子,明显是个赝品,一两银子也不值,心想,以前怪我太贪心,以致遭受老天惩罚,赔了大本,今天看这老汉怪可怜的,不就是二十两银子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佛陀,当下写了当票,付了二十两银子。老汉接过银子,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苏天亮苦笑道:“又赔二十两。”

没想到十天后,老汉来了,进门扑通跪下,苏天亮怎么拉也拉不起来。老汉连磕三个响头,说:“多谢恩人,多谢恩人!愿老天保佑你生意大发财。”苏天亮把他拉起来,问:“病人怎么样了?”老汉说:“多亏恩人相救,有了银子,请了名医,三济药下去,他娘儿俩的病全好了。”说完取出当票和本息,送给苏天亮,却不提瓶子的事。

苏天亮回库房取来瓶子交给老汉,老汉却说:“恩人,我对不起你,这本是个赝品,一两银子也不值,没想到恩人仁心宅厚,帮我解了危难,就送给恩人吧。不过,我想报答一下恩人。”苏天亮说:“大叔,说这话就见外了,谁家没个困难的时候。”老汉说:“不,我一定要报答恩人!”没等苏天亮问话,老汉急匆匆走出店铺,扬长而去。

下午,老汉果然又来了,怀里抱个破布包裹,打开一看,苏天亮大吃一惊,是个货真价实的元青花五彩梅瓶,!老汉说:“孙子大了,我想给他盖几间楼,儿子半年后才能拿回来钱,我只好把这瓶子当了。恩人,当五百两银子吧!”苏天亮说:“大叔,这瓶子至少也值一万两银子,按我家的规矩,我给你一千两!”老汉说:“恩人说得不错,以前有人给我出过一万银子,没事谁卖啊?这次有事了,恩人不必出那么多,只要五百两就足够用了!”苏天亮说:“大叔,你有情我不能无义,当期别按月写了,直接写半年,利息一分五毫。”老汉作了个揖,说:“中中中,就依恩人。”

半年过后,赎当的日期到了,老汉却没有来。又等半年,那老汉还是没来,按规矩这元青花五彩梅瓶就算是苏天亮的了。这次真的赚大了,苏天亮抱着宝瓶回了家,他想给父亲来个石破天惊。父亲只摸了一遍,就喜滋滋的说:“不错,货真价实,一万银子只能走上不能走下。天亮,你是怎么得到这元青花五彩梅瓶的?”

苏天亮得到了父亲的肯定,也是高兴万分,说:“是一个乡下老汉当的,第一次他拿来一个赝品,要当二十两银子,给老伴和儿媳看病,我就认赔本帮了他一把。没想到当期到了他来还了本息,还要报答我,就给我拿来这个瓶子,只要五百两银子。我也觉得瓶子金贵,给他一千两,他说啥也不要那么多,人家有难处咱不能无义呀,我就说当期半年,利息一分五毫。谁知一年了,老汉还不来取,这瓶子只能归咱了。”

苏大华听了,说:“孩子,那是人家见你有良心,送你的!”苏天亮大吃一惊,说:“十两银子,月息一分五毫,算下来利息也不过一钱五分,他也不能送我个一万有余的元青花五彩梅瓶啊?相差太大了,孩儿心里不安,啥时候那老汉后悔了,只要他来我就给他,多算几个利息算了,您看中不中,父亲?”苏大华听了哈哈大笑,说:“天亮,你的商德学成了,只要以后按照这个路子走,每年不挣一万也挣八千。就为了这一点,你去见见袁先生,你们共同邀请商会会长,各商号、各店铺掌柜的,摆几桌,咱们庆贺一番!”

该邀请的都来了,地点就在夹河集最大的东门酒店,袁秉政当管总。袁秉政让他把宝瓶抱来,让大家见识见识。苏天亮抱来宝瓶,袁秉政说:“诸位,苏少掌柜的子承父业,有人典当这尊元青花五彩梅瓶,当期半年,现在已经一年了,不见来取,成了死当,大家说这宝瓶该不该归苏少掌柜的所有?”众人齐声说:“该!当铺有当铺的规矩,死当物就该归苏少掌柜的所有!”袁秉政摆摆手说:“大家议议价,看能值多少钱?”

人们议论起来,有的说值八千,有的说值一万,还有说值一万二的,甚至还有说值一万五的。袁秉政说:“看来这瓶子应该在一万出头,大家说对不对?”不等人们回答,他又说,“有没有看中的,请报个价?”这一下炸锅了,立刻有人出一万二,马上有人出一万五。先前的出一万八。后来的出了两万二。就这样,一直涨到三万。

不料苏天亮说:“各位前辈,别说三万,就是给我十万,我也不卖!”袁秉政问:“这孩子,傻了吗?放着这么好的价钱为何不卖?”苏天亮说:“这瓶子刚才大家说该在一万出头,确实不假。不过我只付了五百两银子,说的是当期半年,利息能有几何?如果当家后悔了我怎么办?做生意得讲仁义道德,如果当家后悔,我就还给他,多收几个利息不就是了。因此我不能卖!”人们听了,个个对苏天亮竖起了大拇指。

苏天亮抱着瓶子回家,袁秉政执意要送他。见到父亲,苏天亮说:“父亲,我咋觉得这像一场梦啊?”苏大华说:“不是梦,让袁先生说说是怎么回事。”袁秉政说:“孩子,你父亲想把店铺传给你,怕你败坏了,和我商量,共同演了这一出戏,其实当真当假都是我一手操办的,为的是让你学习你父亲的商德啊!孩子,你可要理解你父亲的一片苦心啊!现在你的商德学到了,你父亲也就放心了。”苏天亮听了,急忙跪下道:“谢谢父亲,谢谢袁叔叔,天亮时刻牢记你们的教诲,如若反悔,天诛地灭。”

苏天亮的名声传出去了,生意越做越大,是他父亲的几倍,随即又开了钱庄,只要有保人,三千两五千两不打啃儿。典当者,贷款者车水马龙,做小生意的也跟着发了小财,人们就把他当铺所在街道叫做当铺街。

当铺街这名字一直叫到现在,提起苏家当铺,老辈人都说,水寨兴袁氏功,这话一点也不假,其实还应该加上苏氏,苏氏的钱庄不知成就了多少桩生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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