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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49.八八六十四夏家

项城市秣陵镇,明朝初年的时候并不叫秣陵镇,而叫殄寇镇,属于南顿县,并不属于项城县。至于殄寇镇为什么叫殄寇镇,不是本文要说的事情,想知道以后再说。

却说元朝末年,小和尚朱元璋追随郭子兴参加了红巾大起义,延揽人才,武有徐达、常遇春冲锋陷阵,文有李善长、刘伯温出谋划策,力量逐渐壮大起来,最终扫平天下,做了大明天子,号曰洪武皇帝,天下显现出太平景象。

因为中原地带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起义军大战元军,各军阀相互混战,战场多集中河南一带,百姓受害极为严重,死的死逃的逃,形成了赤地千里,荒无人烟凄凉景象。出身贫寒的洪武皇帝知道河南地土肥沃,种啥成啥,因为连年战争荒废了,觉得心疼,遂颁下移民圣旨,重新开发河南。

浙江绍兴有一年轻人,名叫夏虎臣,自幼学过诸般武艺,身材高大力大无穷,朱元璋称吴王前一年,他刚刚十八岁,看到朱将军雄才大略,不是个凡人,便应征从龙。南杀北战多年,立下赫赫战功,因勇猛无敌,吴王称赞他为虎臣,袍泽都叫他夏虎臣,叫的多了,至于他的本名却没人能记得了。

夏虎臣不识字,一同应征从龙的老乡苟兴,有一肚子墨水,每逢上报战功,苟兴就把夏虎臣的功劳记在自己头上。苟兴因而升为总兵,夏虎臣却只是一个参将,差了两级。明朝建立,苟兴升一品大将军,夏虎臣仍是个三品参将。夏虎臣一怒之下解甲归田了。

这苟兴不是个善良之辈,地位高了还想再高,参与了胡惟庸谋反事件,胡惟庸被杀,他也被杀了头。夏虎臣听说了,说,为人不能太贪了,贪心不足蛇吞象,自己的肚皮不也被撑破了吗。当然,苟兴被砍头,是他后来听说的。这是后话。

移民圣旨下达后,夏虎臣积极响应。变卖了家产,带着洪武皇帝赏赐的金银珠宝以及一些绍兴土特产,向中原进发了。途中,他解救了一个被歹徒抢掠的年轻女子。那女子无家可归,便与夏虎臣结为夫妇。夫妻二人辗转来到殄寇镇,就在镇里安家落户了,经县官同意,在镇西二三里的地方画了一大片土地,留作日后开垦,作为他的外庄。

夏虎臣,不但有三品参将之衔,也是名门之后。古代大禹根治了天下洪水,帝舜将天子位传于他,建国号夏后,就是夏朝。大禹巡行天下来到会稽山,朝见四方诸侯,封赏有功之臣,赐爵德才兼备之人。此后不久,大禹病死在这里,遗体也就葬在了这里。大禹的玄孙少康当国时,担心大禹香火断绝,便封其庶子于会稽,让他四季祭祀大禹,号无余,越王勾践就是无余的后人。到了战国后期,越国被楚国灭亡,越国子孙其中一支便以夏为姓。夏虎臣就是其正宗嫡传,但因年代久远,他十八代祖宗就是平民百姓了。

夏虎臣在绍兴老家就养成了喝茶的习惯,落户殄寇镇,却找不到一家茶馆,便在西大街中段路南开了一间茶馆,馆名“兰雪”,茶叶是自己带来的绍兴日铸等名茶,规矩是卖茶叶送开水,开张前三日不收茶资。日铸茶,开水冲泡后,看起来雪芽直竖,如兰似雪,汤色乳白,故称“兰雪”;闻起来如兰花芳香,沁人心脾,连冲五次,香味依然存在。

殄寇镇地处中原,不产茶叶,人们没有品茶的习惯,镇里自然也就没有茶馆了。如今夏虎臣新开了一间兰雪茶馆,又有这么稀奇的茶叶,前三日又不收茶资,那些当官的、经商的,读书的,有头有脸的,甚至普通百姓,有钱没钱的都来看热闹,都来品尝。夏虎臣两口子热情招待,掂着明光铮亮的铜茶壶添茶续水,穿梭于客人之间。

殄寇镇不产茶,殄寇镇人自然也不会品茶,等冷凉了,端起茶杯如同牛饮一般,咕咕咚咚喝了下去,剩下一口没咽,品了品,呀,怎么是苦的!头一偏喷了出来。

夏虎臣看了,笑道,老少爷们儿,喝茶不叫喝茶,而叫品茶,喝茶也不是专门为了解渴,不能像喝凉水一般急饮,应趁热细细的嘬,慢慢的品,要通过察颜观色,闻香慢咂,品出其中的滋味来,才会觉得舒畅,才会体会出其中的情趣来。

原来喝茶还有这么多讲究啊?人们按照他的教的方法,再饮,果然是又一番情趣。入口是有些苦,可咽下之后,喉咙里似乎有一股甜香味道,久久不去。更有甚者,那些读书人本来读得头昏脑涨,昏昏欲睡,可三道开水续过,竟然耳聪目明,精神倍增。啊,原来品茶有这么多好处,有着这样奇异效果!

夏虎臣的兰雪茶馆霎时间便打开了局面,每天来这里品茶的络绎不绝。时间一长,人们觉得喝茶不但能提神,喝的多了还能利尿解毒,强心解痉,减肥防龋齿,好处太多了,每日不去兰雪茶馆饮上三杯似乎就觉得少了许多。兰雪茶馆的名气大了,不但殄寇镇里边士学绅商常来光顾,就是乡下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以进兰雪茶馆坐坐引为荣耀。夏虎臣的生意兴隆起来了,银钱滚滚而来。他便雇人把乡下圈出的土地开发起来了。

夏虎臣是军人出身,便以此为由把外庄叫做夏营。他的夫人很有本事,一连生了八个儿子。儿子们成人后也不一般,每人又生了八个儿子。孙子长大成人后,夏虎臣便出资让他们各自建了村庄,分开居住。什么大夏营啊、东夏营啊、西夏营啊、腰夏营啊、夏庄啊、夏楼啊、夏寨啊、夏小庄啊,远远近近方圆几十里都有他的儿孙、曾孙。

夏虎臣夫妇特别高寿,迁来的时候是洪武三年,两口子都是二十二岁。时间过了六十年,也就是宣德三年,项城县城从槐店搬过来时,两口子仍旧健健康康,精神矍铄,仍旧开他们的兰雪茶馆,仍旧掂着明光铮亮的铜茶壶添茶续水,穿行于客人之间。

不过稍有不同的是,殄寇镇原来归属南顿县,现在南顿县并入项城县,殄寇镇也就属于项城县了。还有一点不同的是,项城县城原来在槐坊店西南,那时就有秣陵镇之称,项城县治搬迁到殄寇镇,秣陵镇的名号也搬迁过来了,殄寇镇就改称秣陵镇了。

不管怎么说,县城搬迁是一件大事,坐县官也是第一次,士学绅商各界人士为知县的到来召开了一个接风大会,地点就设在兰雪茶馆。新来的知县姓胡,名胡琏。知县落座之前,各界人士依次向知县胡大人行了叩拜大礼。胡知县也不客气,依次接受了众人的叩拜,每次只是虚虚的向上抬抬手,口称请起,请起。众人叩拜完了,就剩夏虎臣了,夏虎臣站在一边却无动于衷。商会会长推推他,说,前去叩拜胡知县大人啊,以后好给你个照应。夏虎臣像没听见一样,仍然一动也不动。

胡知县看了,心中不免有些生气,可想想,自己虽为一县之主,也是初来乍到,人家不叩拜,也不好动用官威,便很客气地指着夏虎臣问商会会长,请问,这位是..商会会长赶忙陪笑道,启禀知县胡大人,这位便是兰雪茶馆主人夏虎臣夏老爷子,他的日铸茶、珠茶很有名气。胡知县听了微微笑道,原来是位茶博士,应该懂得礼节呀!

其实胡知县也是一位能为民请命的清官,但毕竟是官,是主持一县政务最大的官。他说这话的意思很明白,我是官你是民,按规矩民见官就该拜官,并且你是个开茶馆的,见多识广,更应该懂得民见官有什么规矩,总不能反过来让官拜民吧!

不料夏虎臣听了这话,也不生气,不慌不忙走上前去,既不作揖,更不下跪,挺身直立,问道,请问胡大人,你有几个儿子?胡知县愣了一下,这老头儿,见了本官不但不拜,反倒问起这种无聊的话,是不是有些糊涂了?且看他还说什么,于是压压火气,答道,两个。夏虎臣又问,请问胡大人几个孙子?胡知县笑了笑,说,儿子还小,还没有孙子。夏虎臣道,这么说来,胡大人不如我,当然我不能向你行礼。

这是什么道理?你的儿孙再多,终归是一介百姓,难道说这就是民不拜官的理由?如果天下百姓都以自己儿孙多而不拜官,成何体统,不就乱了套吗?胡知县再次压压心中火气,反问道,请问夏老先生几个儿子,有几个孙子?夏虎臣道,老汉我自移民来到这里,先后生八个儿子,每个儿子又为我生了八个孙子,每日都是儿孙们向我这糟老头子磕头问安,老头子我还从未拜过别人。

胡知县听了,哈哈一笑,问道,请问夏老先生,自古以来民见官必须跪拜,不然官民还有什么区别?夏老先生见了本官却不叩拜,本官念你年龄大了,不与你计较,不料你竟以儿孙多为由不拜本官,是不是有些牵强附会,不讲规矩了?本县是代替皇上管理一方,你见了本官不行叩拜之礼,是蔑视本官啊,还是轻视皇上啊?说着向上抱了抱拳。

胡知县这话说得太重了,蔑视县官事小,轻视皇上那就大祸临头了。在场所有的人不禁胆战心惊起来,看来胡知县要动用官威了,动用了官威还有你的好果子吃吗?大家一齐把目光射向夏虎臣,夏虎臣仍旧无动于衷;再看看胡知县,胡知县眉梢紧皱,似乎生气了。会长急忙拉拉夏虎臣衣角,使了使眼色,意思是赶快叩拜胡知县,免得招来祸殃。

不料夏虎臣并不理会商会会长的好意,反而不怯不惧的说道,胡知县说的没错,民见官必须叩拜,这是古往今来的规矩,老汉我不是不懂,不过老汉我想问一下胡知县,知县是几品官啊?这个夏虎臣,真不懂规矩,现在连大人的称呼也不用了,竟然一口一个胡知县的叫了起来,是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是不是不想要脑袋了?

众人窃窃私语,大惊失色,胡知县却清醒得很,这个老头儿敢于这样说话,必定有他的理由,是不是遇到大人物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大人物怎么会开茶馆呢,并且听说开了几十年了?于是定了定神,答道,七品。夏虎臣又问,参将是几品官啊?胡知县有些吃惊了,又不得不回答,正三品。

夏虎臣笑笑,又问,请问胡大人,太祖爷称吴王的时候,你在哪里为官啊?胡知县听了这句问话,脸刷的一下红了,嘴唇动了几动,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胡知县为什么脸红,为什么说不出话来?原来这胡知县只有三十五六岁,你问人家六十多年前做什么官职,人家的父亲未必出生了,这不是纯粹找人家的难堪吗?让人家如何回答?

夏虎臣不管胡知县难堪不难堪,依旧说他自己的,老汉我并非要找胡大人的难堪,而是说做官不要看不起老百姓,泥土里埋不住夜明珠,草窝里也能飞出金凤凰,老百姓也不都是搨能无才的人。想当初太祖皇帝称吴王的时候,老汉我就已经应征从龙南征北战了,积功升为参将之职,如果不是遇到小人抢功,大将军就不说了,当个总兵官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怎么样,还要老汉为你叩拜吗?说着从腰里掏出一方印鉴,说,老汉辞官以后,太祖爷亲允老汉保存这枚官印,请胡知县检验一下,看看是真是假!

大家一听,都大大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开茶馆的老头儿竟然跟随太祖皇帝打过天下,还是个三品大官哩,不禁对他肃然起敬起来。在场的人虽然大都是一方头面人物,终究不过是百姓一个,哪有机会见过三品官官印?目光刷的一下,对准了那方官印。

胡知县两榜进士出身,为官十多来年,没见过参将官印也听说过是什么样子。不用看那官印上的字体,单看那印纽上的虎头,就知道一定不假!这夏老将军真会开玩笑,让我一个七品知县去检验你的三品参将官印,吓死我我也不敢接过来检验啊!

胡知县脸色骤变,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步跨到夏虎臣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地平,双手伏地,恭恭敬敬行了大礼,说道,不知夏老将军居住此处,都怪下官有眼无珠,还请夏老将军高抬贵手,多多包涵!说罢磕头如捣蒜。

在场的人一见知县大人都跪下行礼了,也都急急忙忙给夏虎臣跪了下来,又是作揖又是磕头,乱糟糟的喊道,我等一直不知道夏老将军的身份,一直把您老人家当成普通百姓一名,多有得罪,还请夏老将军海涵!

夏虎臣弯腰搀起胡知县,说,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头子我今日不该旧事重提,三品参将是六十年多前的事情了,老头子我早就辞官为民了,如今就是平头百姓一个,不要说什么高抬贵手的话了!如果不是因为礼节的事,老头子我真不愿意旧事重提!胡知县羞愧的说,下官错了,不该看不起老百姓。然后亲自把夏虎臣搀扶到主位上落座。

夏虎臣不忘向在场的人说了一声,大家都起身吧,以前咱们怎么样今后咱们还怎么样,不然老头子我就不自在了。众人谢了夏虎臣,方才起身。

茶间,胡知县小心翼翼的侍候夏虎臣,亲自给夏虎臣斟了茶,然后谨慎的问道,夏老将军高寿?夏虎臣呵呵笑道,不敢称高寿,虚度八十八春罢了。胡知县又道,人过七十古来稀,老将军花甲之外又添四七岁月,精神又如此矍铄,难得,难得!

夏虎臣笑道,阎王爷不招我去,我也不能抢着去见他呀!胡知县笑了,众人也都笑了。胡知县又道,夏老将军膝下有八个公子,每个公子又生八个小公子,八八六十四,家大业大,啊呀,不得了,不得了!可喜可贺呀!依下官看来,你们就叫八八六十四夏家吧!

夏虎臣高兴了,捋捋胡须说,八八六十四夏家,好啊,好啊!胡大人是朝廷命官,是代替天子治理一方,是项城百姓的父母官,就照胡大人说的吧,我们就叫八八六十四夏家!不过,老头子倒是要安排一句,大家以后千万不要把我当成什么三品官,还把老头子当成一个开茶馆的,不然我的生意还做不做了?

事后,胡知县亲自刻了匾额一方,上书“八八六十四夏家”,并且亲自送到夏虎臣的兰雪茶馆,夏虎臣喜盈盈的接受了。自此,胡知县也与他结为忘年之交。

从此以后,八八六十四夏家的故事便流传下来了。项城夏姓人也以此引以为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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