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派胡言,胡说八道。”游子低声斥责他。看黑狐嘴角微微笑着。游子又说:“你敢乱说,我现在就斩了你。你凭什么这样信口胡说?”
“别忘了,我漠北黑狐是柔然的第一奸细。狐性最敏,我号称黑狐,自然对人的声音、气味、举止等蛛丝马迹都不轻易放过。我第一次见你就有疑虑。”斛律齐低声叹道:“唉,真想不到,亡我大柔然的魏国第一勇将,竟然只是一个女子,这也是轮回有数吧。”
“你不乱说,我就先不杀你了。”轻轻摇了摇头,游子不由心中酸苦,苦笑一下,十年征战,第一个看穿我的人,也是最了解我的人,竟然是一个柔然将军。转过头,他对斛律齐说:“女子怎么啦,谁说女子不如男?打仗比的不光是力气,更是脑子。”
“是啊,今天我黑狐甘拜下风了。”斛律齐叹了口气,又说道:“其实,柔然是被自己打败的。大檀可汗残暴乖戾,年年征战,家家抽兵,牧民苦不堪言,很多时候,大家也盼着他败。盼着他打败了,大家都过几天安稳日子。”
“是啊,百姓都想要过安稳日子。”游子抬头看着连绵不绝的草原,心中荡起一层豪情:“荡平四海,何必呢?天下太平不更好吗。”
“我母亲其实是汉人,是大宋一个知书达理的大户人家,后来被掳到柔然,才生下了我。所以,我自小学了很多汉人的文化礼仪,精通汉语。我很爱我的母亲,深深知道她离开家人的苦痛,有时候觉得我自己也是汉人。我不喜欢我的父亲,对柔然的粗陋、狂野、嗜杀一点也不认同,可以说,我对柔然文化从骨子里是疏远的。”说到这里,斛律齐顿了一下,看了一下游子,更低的声音说:“花将军,鲜卑说起来是你们汉人的敌人啊。他们侵犯、奴役你们。为什么你反倒甘心情愿为拓跋皇朝卖命呢?”
“不许你这样挑拨我们君臣关系。我也不是为拓跋焘卖命,我只是想保家卫国。”游子正视斛律齐:“我觉得,是什么民族不重要,汉人也好、鲜卑也好,柔然也好,只要不去欺凌别人,不去发动战争,大家不同民族和平相处不是很好吗?”
“花将军高见,末将茅塞顿开。黑狐佩服了。想想,还是和平、安宁最珍贵。乱离人不如太平犬!”斛律齐由衷地微笑了一下,“这些年,我最舒服的时光其实是在寺庙里睡觉的时候,听着悠悠的晨钟暮鼓,在喃喃的诵经声中,沉沉睡去,忘记了自己探子的身份,放下了提心吊胆。”
斛律齐转头看看游子,略带腼腆地一笑,“最怀念的是我小时候,蓝天白云下,躺在开满野花的草原上,吹着牧笛,看着牛儿、羊儿无忧无虑地自在吃草。这些年,每到晚上,我都会想起这幅图画。”
“每到晚上,我总会想起小时候的姐妹们,和她们在一起叽叽喳喳嬉笑打闹,刺绣赏花的景象。”女将军也不由一丝笑容涌上嘴角,一股脉脉情意在心头荡起。想不到,在魏军和柔然剑拔弩张的背后,还有这样一个男子和自己一样,和自己心意相通。
不知什么时候,斛律齐拿出一支随身带着的胡笛,轻轻吹起来。一阵柔婉悠长的笛声随风传出,如泣如诉、如慕如盼,好像一个多情的公子在向心爱的姑娘诉说着心事,又好像两只鸳鸯在水中追逐嬉戏,缠绵悱恻。
听了曲子,女将军铁甲包裹的心中,激起一阵心旌荡漾,感觉全身都炽热起来。笛声中,她似乎看到一位白衣飘飘的俊朗男子骑着白马而来,微笑着缓缓走近,注视着自己,轻轻挽住了自己双手。
侧身悄悄看一眼斛律齐,修长的身姿,衣带随风飘逸,在马上轻盈端坐着。猿臂轻舒,吹奏着胡笛。举手投足,风姿曼妙。一双剑眉下面,如星的双目也正脉脉含情地看着自己。
一个将军和一个战俘,一个黑鹰一个黑狐,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两颗心静静地一起跳动。
这一刻,似乎时光停滞了,草原上的风也停了,鸟儿的叫声也停了。
在走出沙漠的那天,游子和斛律齐依依告别,不让他再远送了。
斛律齐在马上拱手,双目含情地说:“只盼他年,还能再见到花将军。”
“恐怕再不会见面了。这次回去我就解甲归田,再也不会来漠北了。”游子心中酸苦,苦笑一声。老天真是弄人,想不到在战场上,会遇到这样一个让人牵挂、让人愿意托付一生的人。
几天来,游子每日每夜都恍恍惚惚,心中有多少憧憬和甜蜜,只有自己才知道。可转眼间,就要分别,今生注定再无缘相见,情何以堪啊。
茫茫沙海边缘,漠北黑狐孤零零的一人一骑,静静伫立,目送着魏国的大军逶迤远去。
“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但分别真的能相忘吗?恐怕谁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