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晨到现在,游子在牢里一口东西没吃。他心乱如麻。
眼前的处境太诡异了,也太突然了,他脑子还没想清楚。只记得在时空隧道的十字路口被撞了两回,头又疼又晕。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一闭眼,脑子里全是明朝那些事,可大清国戊戌年到底怎么回事,却一片空白。
最关键的是,一爷爷嘱托的那个回程密码,到现在还是想不起来。
是个什么手势?还是一句话?
游子从小就心思细密,遭遇大事倒冷静,可这回,真有些抓耳挠腮了。
就在这时候,牢门上的铁链哗啷啷一阵乱响,走进来了两个人。
游子向前走了一步,想看清来的人是谁。在最绝望的时候,和外面人的每一次交谈机会都可能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但看清楚了这两个人的相貌打扮,游子不由倒退了两步。
这是两个身穿和服的日本浪人,右边的那人脸上有一道疤痕。
“谭桑,我们是大日本帝国樱花社的,这是倭文一郎先生,我是虾夷十七,我们是来营救你的。”那个年轻的浪人说道。
“营救我?你们要怎么救?”游子眼前一亮,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你地~只要这里地~签字画押~,就万事大吉啦”那个脸上有疤的倭文一郎谄笑着,拿出一张纸,递给游子。
“谭桑,这里有个盟约书。只要签个字,您就加入了我们大日本国籍,我们就可以给贵国发照会,让满清政府无条件释放你。”虾夷十七用更熟练的汉语,在旁边补充着。
“哦,加入日本国籍。”游子心中一动,但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呢?”
“我们是你的朋友。你的老师康有为桑、梁启超桑都在我们日本。我们欢迎你也去,共同促进日中友善,研究发扬中国的文化。”
游子感觉脑中的越来越多的点变得清晰,可是还是杂乱无章:倭文、虾夷,研究中国文化……一爷爷,修复时空孔洞……被撞受伤……受伤,受伤……。
游子注视着倭文脸上的伤疤,忽然发现他伤疤的部位与众不同。既不是刀伤,又不是烧伤烫伤,好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破的。
“倭文先生,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游子懵懂地问。
倭文眼中闪出一股愤怒的火焰,盯着游子。过了一瞬,又黯淡下去。他低下头:“不小心地~摔倒了”,然后又猛地抬起头:“游桑地~你签字地吧~”。
“游桑!”这几个字很轻,但在游子耳中犹如炸响了一声巨雷。他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们怎么知道我是游子?”
按说,牢里的人都知道我是谭嗣同啊,这两个日本人刚进来的时候,也喊我谭嗣同桑,怎么现在说‘游桑’,这是为什么?是不小心脱口说出的吗?
“那这两个日本人到底是谁?他们一定不是来救我的!绝不是!”这个念头就像一股火焰在游子脑海中烧热起来,一连串的疑问迅速集结在一起,游子忽地变得清晰无比。认识自己,日本人,那只有一种可能:
——这两个人,一定就是在庄严寺里追杀自己的那两个黑衣人。他脸上的伤就是自己踢的。游子想起来,自己为了每天攀爬方便,特别定制了一种蝙蝠鞋。这种鞋子的脚内侧藏着一排小小的钢钉,像蝙蝠的脚爪一样,干活的时候爬上爬下非常轻巧、安全。那天交手的时候,游子曾经一脚踹到对方腮帮上。无意间,一定是这种蝙蝠鞋,在他脸上留下了这片特殊的疤痕。
——倭文和虾夷,“倭”和“夷”,他们一定和倭夷帮有关。后来,他们开枪击中了自己心脏,又打断了自己左手拇指。
——左手拇指?游子脑中豁然开朗了。一爷爷给自己修复了左手拇指,还告诉自己,“完成任务时,就把左手拇指放进嘴里,用力咬一下,我就可以接你回来。当然,如果有重大的事情想回来了,也咬一下就可以。”
对了!左手拇指,这根通灵指,就是自己回去的密码!
但眼前这两个日本浪人,是身手如此恐怖的杀手,现在跨时空来追杀自己。防守森严的看守所都关不住他们,这落后的古代大牢更是来去自如了吧。他们随时可以杀了自己,逍遥离开。
游子暗暗在心里提醒自己,一点点异常举动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好!我同意,谢谢你们救我”,三年小偷的职业训练,让游子知道做事必须谨慎,必须小心再小心。必须稳住对手,让他们放松警惕。
倭文和虾夷互相看了一眼,面露喜色。倭文把协议书递过来,虾夷去取笔墨。
游子接过协议:“我给你画个押吧”。说着,不动声色把左手拇指放进嘴里,用力一咬。
瞬间,时空静音了。
拖曳的铁链声,狱卒地咒骂声,两个日本浪人的说话声,都变得毫无声息。
然后,在两个日本浪人睁得大大的惊恐眼神中,游子像一片皮影一样迅速旋转着,扭曲着,向上腾起来,最后,如一缕青烟消失在空中。
当游子重重跌在地板上的时候,他心中的幸福像花儿一样,茂盛地绽放开了。
屁股上的疼,让他知道这是真的回来了,不是做梦。
看着外面还是繁星满天,夜很深的样子。
“一爷爷,我回来了”,游子揉着屁股爬起来,“我去了多久呢?”
“没多久。从空间看,世界这么大,我身体才这么小。你进入我的数据空间,速率就会增强很多倍。简单说,你在进入时空隧道3年,也就相当于正常时间3个小时。”
“哦,才进去没多久,可是我已经经历了几番生死了。”游子还有些心有余悸,“一爷爷,我说好的是去明朝当皇帝的,怎么把我扔到清朝的死牢里呢,吓死我了。”
“这就是我说的时空冗余孔洞造成的啊。太多的穿越者,改变了时空体的匀质结构,方向就容易出错。你又和别的穿越者发生了碰撞,就偏离了轨道,还好你能平安回来。”混沌说到这里,语气沉重地说:“你现在明白咱们织天有多重要了吧。”
“嗯,我是明白了。那我这次任务算成功吗?”游子询问道。
“任务失败,没有成功。而且,因为你失联了。我被迫重新启动了生物探测雷达,倭夷团趁机定位了你的时空坐标,跟过去了。”说到这里,混沌停了一下:“这些阴魂不散的家伙,也真是难缠。
“他们刚才是要杀我吗?”游子追问道。
“他们是要劫持你,带回去研究你。他们猜到,我一定给你身上配备了通灵的钥匙,他们拿到了钥匙,就能找到破解我数据库的办法了。”
“哦,原来是这样,幸亏我看到倭文脸上的伤疤,恢复了记忆。”
“这次任务虽然失败,但我也看出来,我选你当时空管道工还是没看错。你能遇险不慌,机警、冷静,这很难得了。”
“一爷爷,你别骂我就好。”游子脸上一惭,“去死牢里呆了这么一天,其实按照这里时间也就几分钟吧。我真正尝到了死亡的恐惧,绝望的滋味,我是吓残了。为什么谭嗣同就不怕呢?他后来慷慨赴死了吗?”
“是的啊!孙福去看他的时候,谭嗣同坚决地拒绝了王五的营救计划,一定要为变法流血。大家谁都没办法了,只好取消计划,不了了之。你回来的第二天,也就是1898年9月28日,谭嗣同和其他几位戊戌君子一起在菜市口慷慨就义。”
“他终究是个大英雄,我到底只是个小偷”,游子黯然神伤。
“英雄和小偷只在一念之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抛开私念你也能成为英雄。”混沌意味深长地鼓励游子。“你体验过谭嗣同的心境,以后,你还会体验到更多的人,从皇帝到将军、从文豪到女侠。用心去思考,人生就会不一样。”
“一爷爷,我当初当这个织天手什么都不懂,只是想报答您的救命之恩。现在,我很喜欢这个职业了。我一定好好跟您干,享受这份工作。”游子粲然一笑。想通这些了,他一下觉得好轻松好开心。
“我想重新去执行刚才的任务”,游子向混沌提出来。
“算了,不急一时。你今天也累了,先休息吧。明晚再说吧”,混沌关切地说:“我也要重新计算一下,会不会再遇到那个讨厌的倭夷帮。”
“好吧,一爷爷晚安!”
在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游子觉得昨晚这一觉是从来没有过的甜美。
几年来,自己一直是在看守所、监狱,出来后当小偷也是东躲西藏、昼伏夜出,睡觉还要竖起耳朵,睁着一只眼,哪里睡过这么美的觉。现在,在姥姥家里,踏踏实实地,不用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伸开手脚睡觉。这种安逸放松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
今天,没什么别的事。游子准备去看看自己的老校长,那个手把手教给自己一身绝世武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