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离成功只差一步时,冷酷的现实毫不留情地将他的希望泯灭,给了一个人希望,又将人置于最大的绝望之中,这种事无论发生在谁的身上,都无疑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若想要一个人发疯,这法子是再好不过了。
计庄呢?他疯了没有?
他的手心在淌着冷汗,眼睛却依旧明亮,从他的眼睛里,再也找不出一丝恐惧的神色,他现在很冷静,冷静地像一块冰,而一块冰是不会有感情的。
现在的他,是理智的计庄,充满理智的计庄是没有理由发疯的。
他知道,一件事如果做错了,一味地去后悔、去抱怨,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现在他唯一要考虑的,只有一件事,想法子活着离开这里。毕竟,一个人只有活着,才会有成功的希望,死人,是不会有希望可言的。
现实中,我们如果做错了一件事,往往会后悔如何如何,或是抱怨、将罪责往别人身上推,不可否认的是,多数人都有着这个毛病。已经发生的事,已犯过的错误,就算我们肠子悔青了,过去也无法改变。与其后悔,不如打盆冷水洗把脸,想想补救的法子,这比后悔有用,而且有用得多。
计庄一动也不动,他整个人就好似僵在那里,他知道,在这种时候,在这种他的性命捏在别人手里的时候,一定要让掌握着自己性命的人觉得安心。
计庄没有动,可他身后的侠客们动了,毕竟杀了沈冲,杀了这个已失去反抗能力的人,他们就能获得财富与名望,这也正是一个江湖中人渴望的。
财富与名望就在眼前,这种机会就摆在眼前,错过了便很难再碰见了。
这群侠客虽然也有着明亮的眼睛,他们也看见了黄衣人,也看见了黄衣人脸上的面具,可并不是谁都能看清面具下的那张脸,也并是谁都有着计庄那样敏锐的感知能力。
计庄并没有阻止他们,就算他要阻止,他知道这群人已经着了魔,他们的心已经被财富与名望装满,一个人的心若是被这两样东西占满了,任何阻止他们的行为都是毫无作用的。
侠客们一个个拿着武器,与计庄擦肩而过,计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就好像看着一群人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人一样,计庄与他们的确一点关系也没有,唯一有一点关系的地方,就是他们有着相同的目的,有着对财富与名望的渴求。
但计庄并不同情他们,就正如他送死的时候别人也不会同情他。
剑光冷,刀锋寒,持有者的心更冷更寒。刀影剑光交错间下,季枫没有动,沈冲也没有动,它们从容地看着这些前来索命的人,就好像看着一群人在做一种奇怪的表演一般。
季枫当然知道他不会死,红袍人自然不会让一个他感兴趣的人就这样死去;沈冲也知道自己不会死,黄衣人绝不会让他死。
刀剑散发着凛冽的寒光,寒气逼人,离季枫与沈冲不过一尺的距离,便再动也没有动一下,武器没有动,人却动了。
那十几个侠客的身体像一块被人揉捏的面团似得,变得扭曲,他们的眼中已有惊惧的神色,两股无形的巨力挤压着他们的身体,只消片刻,他们便会变成一团肉酱。
这一刻,他们的眼里浮现乞求的神色,渴望活下去,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即使是一根稻草,也会下意识地伸手去抓。
他们不会死,因为已经有人并不想他们死。
“他们的命并不值钱,本店从不收不值钱的东西,赵爷也不例外!”柜台处的小厮右手挥动,那两股巨力中的一道忽然变弱,平衡被打破,那十几个侠客身子立刻飞起,倒地。
“你说的很对,可我也并没有打算把他们的命卖与你。”黄衣人伸出右掌,散落在地上的武器,受到莫名的力量的牵引,渐渐悬浮起来,继而那些杀人的武器竟慢慢破裂,变成一块又一块的碎片。
黄衣人手掌微微一震,那些碎片便立刻飞向那十几个侠客,下一刻,那十几个侠客便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无一幸免,他们和许多在这一天死去的人一样,再也看不见明日的日出。
黄衣人收回手掌,他的眼睛就好像一潭不会流动的死水,静,静地可怕,就宛如他刚才只是踩死了几只蚂蚁一般。
小厮看着地上那十几具死尸,他若是出手,这些人当然不会死,可是他们死了,而且死得还很难看。
“你为什么不出手?你应该出手的,毕竟刚才你救了他们,让他们有了生的希望。”季枫看着地上的尸体,好奇地问道。
小厮看了看季枫,道:“因为他的话很有道理。”
小厮又将目光投向黄衣人,道:“有道理的话,自然要听一听的!”
“道理?什么道理?”季枫问道。
沈冲伸手搭在季枫的肩膀上,缓缓道:“强者说的话,就是道理!”
季枫沉默不语,看着沈冲,他的心里开始有了不好的感觉。
沈冲没有再等下去,他已动身离开了季枫,走到黄衣人的身旁,单膝跪下,拱手作揖,恭敬道:“赵爷!”
季枫看着沈冲,——他的朋友,这张脸此刻竟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地让他觉得好像第一次看见这张脸,他的心底不由得升起一阵寒意,手心已不停地冒着冷汗。
季枫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感受,在他的想象中,他的朋友绝不会是这个样子的,他应该坦坦荡荡,不卑不亢,不卑躬屈膝,他应该是一个自信而骄傲的人。
这正如父母期盼子自己的孩子能够成为一个独立自信、优秀通达的人一样——亲情如此,友情亦如此。
沈冲是他的朋友,可以为他去死的朋友,他现在绝不应该跪在地上,季枫也绝不想看见一个下跪的沈冲。
但沈冲依旧跪在那里,季枫自然不瞎,他当然也知道那就是沈冲,但他无法相信这就是他的朋友。
季枫有一种上前去扶起沈冲的冲动,像他这样的人,并不应该跪在地上的,但是他不能,因为他是一个叫季枫的人的朋友,朋友意味着尊重、理解——无论朋友做什么,都应该尊重他、理解他。
季枫只有看向黄衣人,因为只有他才能让沈冲站起来。
计庄亦将目光投向黄衣人,他没有死,他这样的人也绝不会是一个短命鬼,因为他能活下来靠的并不是运气这种东西,而是他的智慧。
黄衣人为什么独独让他活了下来?计庄不用去想,这种问题本就不需要去想,他只要知道他现在还活着,就足够了。
黄衣人似根本没有看见跪在地上的沈冲,也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他就这样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他好像已经很累了,累得连眼睛也睁不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而沈冲仍旧单膝跪在那里。
红袍人看着季枫,微笑着。一时间,整座酒馆静地出奇,气氛也变得很极为诡异。
季枫不喜欢这样的安静,这样的安静让他感到压抑。
季枫看向计庄,道:“你看到地上的尸体没有?”
“看到了,看得很清楚。”计庄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道。
“你既然看到,你为什么不走?你应该走的,我想你也看到了,他们死得很难看?”季枫道。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们都死了,而且死的很难看,而我现在还活着,我若是聪明一点儿,我现在就应该走的,走得越远越好。”计庄缓缓道。
季枫奇怪地看着计庄,道:“你是不是个笨蛋?”
“我想,我并不是一个笨蛋,因为我比一个笨蛋要聪明一点!”计庄认真道。
季枫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走?”
计庄看了一眼黄衣人,道:“因为有人并不想让我离开。”
“现在,你可以离开,并且你也一定要离开。”季枫收敛笑意,严肃道。
“为什么?”
“因为有人想让你离开!”
“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是我!”季枫一字一顿道。
计庄愣愣地看着,过了一会儿,道:“你?”
“不错,就是我!”季枫认真道。
计庄摇了摇头,道:“你一定要让我走?”
“是的,你一定要走,因为你的头并不值钱,而我也并不喜欢杀人,杀人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季枫道。
“你能保证我可以站着走出这里?”计庄的目光闪烁不定。
季枫摩挲着鼻子,不容置疑道:“只要有我在这里,并且你想走,你一定可以站着离开这里。”
计庄惊讶地看着季枫,他禁不住要重新审视这个叫季枫的人,现在这个季枫已经不同了,这个人就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计庄感受到了一股气,而这股气来的很突然,就像一股风一样。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的确该走了。”计庄说完转身大步向酒馆外走去,他似已完全相信了季枫,一点也不担心季枫会让他失望。
红袍人道:“别人要杀你,你却将别人放走了,这是何道理?”
季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道:“这是,强者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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