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孙子回来了，老钟多年来的沉默压抑一扫而光，成了全村最长脸的人，身后总是带着一根得意的小尾巴，走到哪儿都笑容满面，声音爽朗。胜利和招弟在东北的深山老林长大，很少接触到外人，善福屯的人畜街屋，幼儿园小学校，对姐弟俩就象是一个花花绿绿纷纷攘攘的大世界，陌生而新奇。两个小家伙如饥似渴地一头扎进新天地里，很快和善福屯的小孩子打成一片。
望弟享受到了久违的父母疼爱，又多了两个追在屁股后面喊自己姐姐的小跟班，从孤孤单单的小可怜一下子变成了拥有最多财富的令全村小伙伴眼馋的人。姐弟三人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在村里玩耍，走到哪里都是个小队伍。赵琳、谢双也高兴地接纳了这两个小成员。经常会有调皮孩子追着喊招弟和胜利“东北佬”，招弟总是气得涨红了脸，而胜利小嘴一咧就要哭出来。这时候赵琳就会双手叉腰，眼睛一瞪：“我可告诉你们，谁要是敢欺负胜利，谁就别想跟我玩！”谢双就会憨憨地冲在前面：“对！欺负胜利就是坏蛋，我们都不跟你玩！”一如当年李艳兰和钟富强保护谢丰收的样子。这时候，那些调皮孩子们就会乖乖地投降，忙不迭地巴结赵琳去了。
回到善福屯的招弟和胜利，看什么都是新奇的。尤其是胜利，在家人的宠爱和小伙伴的庇护之下比一般男孩子更是多了几分调皮。这天一群孩子在外面玩，一个大点的孩子从家拿了一挂小鞭炮，和胜利一个个地拆放着玩。小鞭炮响声和威力都不大，胜利刚开始还捂着耳朵跑远，放了几个就大胆地蹲在近前观看。瘸腿驴家的大牛拴在门外，正在闭着眼睛反刍着胃里的料草。瘸腿驴本名张建民，因为一条腿跛，又总是爱大声嚷嚷，人送雅号“瘸腿驴”。农村有“歪嘴骡子瘸腿驴”的说法。农民们天天和牲畜打交道，很多人都有和动物有关的外号，在旁人口中叫的久了就代替了他的大名，自己和旁人非但不觉得粗俗，反而会多出几分亲切来。
负责点鞭的大孩子突然来了主意，教唆胜利一起把剩下的小半挂鞭炮栓在了牛尾巴上。大牛正沉浸在反刍的快感中，全然没有警惕两个蹑手蹑脚的小调皮。鞭炮在牛屁股上噼啪炸响，大牛惊得疯一般地蹽蹄子，绕着栓牛桩狂奔，仰天长啸不止。两个调皮孩子乐得拍手大笑。瘸腿驴忙从家中奔出，那一瘸一拐想跑又跑不快的滑稽模样愈发让两个捣蛋鬼大笑不止。小鞭已全部响完，大牛的屁股上一大片黑乎乎，不知是药灰还是把肉炸糊了。
瘸腿驴恼羞成怒：“两个小鳖崽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两个孩子惊慌逃窜，胜利小反应慢跑不快，被瘸腿驴一把摁住。眼看大孩子跑远，瘸腿驴弯腰在地上摸了一把，使劲掷出一块石头，看那力道，非得叫那孩子的头皮开花不可。算那孩子命大躲过一击。瘸腿驴在胜利屁股上踹了一脚，拧着耳朵：“走！找你家大人去！”胜利吓得哇哇大哭。
在远处玩的大孩子们快速围拢来。赵琳大叫：“放下胜利！”丰收就冲上来，一只手拉胜利，一只手就往外拨拉捏着胜利耳朵的那只手：“放开！放开胜利！”瘸腿驴的手没放开，反而另一只手把丰收也抓住了。
“好啊，小兔崽子你也来了！都不是好东西！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们！”这帮孩子疯玩起来，经常撵得鸡飞狗跳。瘸腿驴平常嘴上就没把门的，盛怒之下更是口不择言。
“瘸腿驴你放开他俩！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赵琳勇敢地冲上来。
瘸腿驴松开拧着胜利耳朵的手指，在胜利和丰收身上各推了一把：“走！找你们家大人去！”
赵琳一把拉过胜利塞到自己身后：“我就是他们家大人！找我就行了！”说着故作成熟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你这十岁八岁的嫩毛丫头，你算什么大人！一边去！”
“瘸腿驴，你欺负小孩我要告诉我妈，我妈就会报告警察。叫警察来抓你！”
“对！报告警察！叫警察来抓他！”小孩子们纷纷帮腔。
“还你妈，还报告警察，你去告啊！”
赵琳看见村长身影从街角闪过，灵机一动：“你打小孩，我告诉村长大爷去！”
村长可比警察好使。前几天瘸腿驴在田边放牛，一不留神大牛把人家正抽穗拔节的麦苗啃食了一大片，田主人抓着瘸腿驴要赔偿，瘸腿驴放赖：“牛吃的又不是我吃的，有本事叫牛赔，凭什么叫我赔！”还污蔑人家“和牛一般见识你还算个人吗？”被田主人告到村长那儿，瘸腿驴被狠批一通，临了还乖乖地陪给人家一百块钱。
老百姓都怕当官的，瘸腿驴再混也不敢再到村长跟前找骂。他悻悻地骂了一声：“狗仗人势！下次再胡作看我不揍你！”牛也顾不上看，赶紧回家了。
自此，村里大小孩子都不敢欺负胜利。胜利心中也把赵琳当成了自己的保护神，是和望弟招弟一样的另一个姐姐。
孩子们疯着闹着玩着，不知不觉就长大了。钟富强和王秀芝承包了东山脚下的二十亩苹果园，两人没白没黑地干，在几年艰苦后，一家人生活越来越好，日子扶摇直上。村里同龄人中三个孩子的家庭独此一家，他们品尝了孩子多带来的经济压力，却也享受了别人享受不到的多子女的快乐和幸福。
一日傍晚富强和秀芝收工回来，两人连着给果树喷了几天农药，累得腰酸腿疼。
一进门，三个孩子叽叽喳喳围上来，望弟和招弟一人一个帮爸妈卸农药桶，胜利就赶紧打来一盆水叫爸妈洗手。富强把头埋进凉水里顿觉疲劳骤减：“真舒服啊！”吩咐孩子们，“你们把筐子里的苹果洗洗，给爷爷奶奶尝尝。”果园里有百十棵伏苹果树，这会子满树果子已经成熟。
富强妈已经做好了晚饭，饭桌摆在院子里，一家人齐齐坐下来。
“今年的伏苹果格外好吃！脆甜，还带点酸头。”老钟咬了一口苹果说。富强妈和孩子们每人拿起一个苹果啃起来。
“今年天旱，苹果口味好。多亏咱浇了两遍水，产量没受影响”，富强说。
“嗯，今年伏苹果总体收成不好。不过也好，卖的少了，收购价就会高。老天最公平，谁勤谁懒总会在收成上回报。你们俩是勤劳致富啊！”老钟高兴地说。
“嗯。卖完这季伏苹果，他们仨秋天的学费就够了。”
望弟说：“爸妈，明天星期天，我跟你们下地去。”招弟和胜利也跟着说：“我也去，我们都去帮忙干活。”
秀芝疼爱地摸摸胜利的头：“你们啊，只管好好学习。只要你们长大了有出息。我和你爸再累也值。”三个孩子越来越懂事，她和富强打心眼里高兴。
“叫我说明天啊，你们都去老谢家帮忙收麦子去。”老钟说，“今年老谢家麦子熟的早，咱们还得过个七八天才熟。麦子熟了就得赶紧收，要不一场雨下来就都烂在地里了。你们三个孩子都长大了，爱动弹的去搭把手也行，不爱去的就在家看书学习。顺便送点苹果给他们尝尝。”
“去，去，我们都去！”三个孩子吵吵嚷嚷，谁都不甘落后。
第二天，富强秀芝带着三个孩子一大早就来到了老谢家的麦田。老谢一家也全都到场，一块地里齐刷刷地站了大人孩子九个人。大人们一人一垄挥动镰刀忙收割，金黄的麦子齐刷刷倒下，沿着田垄整齐地排列向前。老谢带着4个孩子跟在后面追着镰刀走，把倒地的麦子扎成一捆一捆。
胜利是第一次正经下地，一开始总也捆扎不好，麦捆子支支楞楞的总是不服帖。“看，胜利扎的像个稻草人，还伸胳膊蹬腿的！”望弟一开口，孩子们嘻嘻哈哈笑起来，田地里响彻孩子们的笑声。
老谢慈爱地对胜利说：“胜利，不要紧，扎成什么样都行，一回生二回熟，几个麦捆子就练出手来了！”
人多就是力量大，一个上午的功夫，谢家的六亩麦子就全部割完捆好，风吹麦浪不再现，满地麦茬齐脚脖。麦捆子一堆堆地堆在地里，只等着拖拉机来拉回院场。一干大人孩子坐在田边歇息，喝水，吃伏苹果。
“叫你们受累了。这要不是你们帮忙，靠俺们得两天才割完。”丰收打心眼里感激富强。
“哥，咱们之间还见外。咱家孩子多，这点活不算啥。”
“孩子多就是有好处啊！在农村，一个孩子，干什么都势单力薄。”老谢羡慕的说。
“唉！还是你们家有眼光想的长远啊！这现在，后悔也晚了。”桂花心里很是酸楚。
以后的事情就不需多言了。富强感恩老谢一家的帮助，跟老谢一家关系比以往更亲近起来。遇到老谢家有个什么纠结事，富强经常带着三个孩子齐上阵，嘁哩喀喳地就解决了。谢丰收和赵桂花一家的日子平淡轻松，他们抚养着独子谢双，奉养着老父亲谢全有，不用很辛苦就可以把日子过得很顺溜。他们过惯了随大流的生活，只要不担风险，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福气。只是在接受钟富强一家的帮忙时，他们常常一边羡慕着孩子多的优越性，一边要把泛上来的酸水拼命咽回肚里去。李艳兰连干了3届15年妇女主任，在自己42岁时光荣退位，成为善福屯民选历史上连任时间最长的干部。李艳兰因为在计生工作上一直得到谢丰收和赵桂花的支持，两家一直处的蜜里调油一般。
三家的孩子前脚搭后脚，最大的赵琳比最小的胜利也只大三岁多。五个孩子像父母辈一样从小一起玩耍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赵琳和谢双一路同学，又一起读了县里的技校，毕业后谢双在县城谋了份工作。李艳兰有心把赵琳留在身边好给自己养老，于是做主要和谢丰收亲上加亲，让赵琳嫁给谢双。赵琳从小比其母更加温柔善良，深得三家大人的喜爱，能够娶赵琳进家做媳妇，老谢一家无比满意，老谢和谢丰收两口子乐得直合不拢嘴。
谢双和赵琳结婚时，钟、谢、李三家头一次齐整整地坐在一张席上。钟家和李艳兰芥蒂已消，老钟作为三家最年长的长辈致辞：
“今天双儿和琳琳结婚，你们两家合为一家，是咱们三家二十多年来的头一桩大喜事！我这把年纪了，亲眼看着你们两代人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你们在我心里，就跟我自己的儿女、孙辈一样一样的！人活一世能有几个患难之交？在善福屯能有几个跟你贴心贴肺的人？这一辈子，我有老谢这样患难与共的好兄弟，有你们这样出息的好儿女好孙子孙女，我觉得这辈子没白活！值！”
在新人敬酒时，老钟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并5个小红包，齐整整摆在酒桌上。一桌人全都瞪大眼睛，不知老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钟把5个小红包挨个打开，摆出一水儿5个翠绿色的玉葫芦坠子，用红线编织的带子，坠子在灯光的映照下水润清透，闪着晶莹的光。老钟一口干了一杯白酒，再给新人脖子上各戴上一个，感慨地说：“这是我家传的一块宝玉，本来我是打算留给胜利的。今天我借着双儿和琳琳结婚这个机会，找人把它刻成了5个小葫芦，给你们5个孩子一人一个，算是我和老谢老哥俩的对你们晚辈的一片心意！咱们三家，你们这小一辈的统共才5个人，可是我们做长辈的，却有9个人！孩子们，你们将来上有老下有小，压力重哟！怎么办？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才能力量大！我们老哥俩没别的心愿，就希望你们小辈的能够团结起来，互相照应，三家象一家一样，世世代代的友好下去！”
钟胜利端起酒杯，走到在宾客间穿梭不停的新人面前说：“双哥哥，琳琳姐，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小时候坏孩子欺负我，琳琳姐姐挡在我前面保护我时，我就希望自己快快长大，长大了好象个男子汉一样地保护琳琳姐姐。双哥哥，你一定要让琳琳姐姐幸福啊！”钟胜利虽然还只是个高中生，但心里已经有了对爱情的向往。每当他构想未来时，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漂浮起善良美丽的小姐姐赵琳的影像，时远时近，有几分清晰又有几分朦胧。
真正让老钟扬眉吐气的，是钟胜利高中毕业考上了省农业大学。善福屯大学生不多，老钟家再一次被道喜的人踏破门槛。老钟当着前来道喜的人面说：“我这辈子，当过大队长，当过大理石矿矿长，当过扬水站站长，也算是风风光光。可是，那都是别人眼里的风光！都是为别人活的！我真正为自己活的一回，真正给自己做过的一件最自豪的事，就是顶住压力，要了这个孙子！那个计谋、胆量，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什么叫多子多福？什么叫吃苦在前享福在后？看看胜利，你们就明白了。”
谢双和赵琳结婚后生育了一个女儿燕子，按照农村生二胎的政策要求，赵琳在燕子7岁时成功怀了二胎，眼看就要为老谢家添孙子。望弟和招弟也已结婚生子，胜利农业大学毕业后就留在省城工作。三家人的后代们各展宏图，真正是光宗耀祖，让父母苦尽甘来，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