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还是要来了,可是我却不再如之前那样期盼着他来宠信云裳。
大概我还是一个不合格的探子,理智不足,感情用事。
赵公公派人来通传,晚上皇上会过来,瑜合院的其他宫女都兴奋了起来,主子如果得势,日子都要好过一些。
大家打扫了院子,门框,门槛,院角,床塌子,一个角落都不落下。备上了皇上爱吃的吃食,桂花糕,栗子糕,皂儿糕,春卷,合欢汤,碧梗粥,各式各样。准备了热水,冷水,没有玫瑰,备下无数月季花瓣。为云裳挑选了轻纱睡衣。堂中的花瓶也折了开得正艳的木槿,白海棠,紫色的红色的粉色的月季。
瑜合院,如同过节一般。
云裳坐在堂中,静默的看着这一切,两眼游离,似呆住了一般,久久都没有动一丝一分。
仿佛时间停滞了,我知道云裳多么希望时间停留在孜王入宫那一晚。
才刚起更,皇上就来了。
明黄色的车撵停在院门边,撵顶华盖顺风飞扬,入冬了,风又起了,挺大的,吹得院角边的梧桐枝桠左右摇摆,落叶飘零,四处纷飞。
赵公公高亢的富有辨识度的声音响起来,穿过了整个瑜合院,穿透了屋墙,云裳携了瑜合院的所有宫人赶紧迎出门去,跪地行礼。
我抬眼偷偷看了一眼云裳,你可不会随那风中的梧桐叶子一般左右摇摆吧。
皇上伸手扶起了云裳,命众人平身,携了云裳的手步入内堂当中。
宫人都忙碌起来,传晚膳,备热酒,挑火烛,烛火摇曳,偶尔一丝风吹进来,火心摆动,照的四下影影绰绰。
赵公公一直在小厨房看着,所有的菜式都要先用银针验毒,凡是给到皇上使用的东西必定再三查验,确保安全无虞。
皇上与云裳正在用膳,我与宝林小心的伺候在云裳身后,赵公公也从小厨房回来,躬身站立在皇上身后,席间皇上关心的询问云裳在这宫中是否习惯,还曾喜欢。云裳回应适宜,应对得体。
晚膳用毕,皇上说瑜合院这边景致不错,许久不曾来过了,想同云裳四下走走。这黑灯瞎火的,难为皇上还有这等兴致。我赶紧去取了云裳的缎绣氅衣,点了灯笼,在前方带路。赵公公和一干宫人紧随其后。
皇上一手牵着云裳,一手背于身后,与父亲差不多的年纪,许是经年累月忧国忧民,显得苍老了一些,鬓角已有花白之色。
入冬了,稍一起风,天气就冷,寒风刮脸,云裳经不住突然掩口喷嚏起来。皇上见状,命了众人转身回院。许是扫了皇上的雅兴,云裳自知不妥,连忙自荐为皇上抚琴一曲。云裳低头调琴的间隙,我见着皇上向赵公公打了一个眼色,公公躬身退出房去,打手势示意我跟宝林也一并退出去。
我们退出房门,站立在外间,里面云裳的琴身响起,一曲巴山夜雨一曲出水莲,云裳精于琴艺,想必皇上听了及是欢喜。
院里的宫女赶紧端上一盆炭火来,放在我们和赵公公之间。只见公公将手举起,缓缓暖和了些,让我跟宝林也随意一点,夜里当值,都不容易,都是奴才大家不要太过拘谨。我们遂也将手举起,冰冷的手终于缓过劲来。
内间琴声停了,稍等片刻,烛火也灭了下来。宝林先去休息,后半夜再与我换着值夜。又起风了,我望着院角的梧桐树,树叶掉得零零落落,来年入春,再植上一棵,只一颗梧桐,终究还是寂寞了一点。
等我醒来,东方已经发白,皇上天亮还需准备早朝,早早的便走了。
宝林见我起来,交代了几句,便去休息。
我见云裳半卧在榻上,睁着眼睛,盯着纱帐,遂端了洗脸水到跟前,拧了帕子递到她的手上。云裳接过帕子,胡乱的擦拭了一番,将帕子递还于我。
我去取了衣裳来,递于云裳。
“你还好吧。”
“我在燕国,从8岁开始,就被师傅告知我这一生需要去完成一个使命,如今总算就快有结果,怎能不好。”
“你师傅是荀王么?”
“师傅是江湖一个门派,你应该不知道的,叫玄门,玄门挑选大燕最有资质的女子,培养为死士。我,就是其中之一。”
云裳说完,转头看我。
“宝林也是,只是她的使命与我不同罢了。”
“玄门效忠于大燕皇帝么?”
“不,玄门效忠于荀王。”
“以后,玄门应该会效忠于楚飞扬,只是,是否等同于效忠大燕皇帝就不得而知了。”
“你与宝林为何甘心成为玄门死士?”
“我与宝林都是了无牵挂的人,我从小是孤女,父母在我很小之时因为癔症去世了,师傅见到,帮我收敛了父母入土为安,我自然就跟了师傅。”
云裳在镜前坐下,取了木梳梳理头发。我递上茶水,云裳抿了一口。
“从入门开始师傅就告诉我,玄门效忠于荀王,我以后只有一个使命,就是听命于荀王。我身为孤女,无依无靠,从父母死后,我只得将师傅当做我的亲人,我也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我生来就有一个使命要去完成。庭伊,你是幸运的,你走的路是你自己所选,我与宝林走的路是别人替我们所选。”
“你们为何不反抗,为了自己。路是可以自己走出来的。”
“我们生在玄门,长在玄门,我的师傅在玄门,我的一身武艺,琴艺都来自玄门,我认识的人在玄门,了解我的人和我了解的人在玄门,我所有的一切都在玄门。我就是玄门,而玄门就是我,我能反抗自己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命运是不能反抗的。”
“那使命完成以后呢?你们何去何从。”
“回到玄门,继续效忠荀王。”
“那,孜王呢?”
云裳看着我,笑了笑,笑得凄然,我心有不忍。
“我与他,本就是孽缘,不该见面的两个人,偏偏见着面。终有一日,他会知道我是谁,到时候,我就不再是他心上的人了吧,是仇人。仇人也好,仇人才需要去记一辈子,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云裳说完,打开一个盒子,取出一粒药丸,放进嘴里,喝了一口茶水吞下药丸。
“是避子丸吗?”我试探着问。
“是的。”
也是了,要在这祁国皇宫做探子,定是不能怀上了祁国皇帝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