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潮湿浑浊的空气渗得人发慌,双腿在剧烈颤抖,一步一步僵硬地往前走着。
天刚亮,阴天,不见一点蓝。
硝烟的颜色更黑些,与天气搭配恰好。
出了防空洞,又有两三个士兵举着枪一路押送。装甲车在华大大道上整齐排列,德军更多了,乌压压的一片,她能感觉到大滴冷汗从额头滑落,此刻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小号声吹的愈加欢快,仿佛在大声嘲笑这群即将亡国的学生。
羞辱,讽刺,欺压,藐视,在这群德国士兵手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德国人打仗,还带着乐队吗?
士兵推搡着让他们在一片空地中站定。穆恩深吸口气,拉起亨特的小手,故作轻松地一笑,道:“不怕,没事的。”
良久,缓缓驶来一辆敞篷。里面的人物形态优雅地下车,擦得锃亮的皮鞋,褐色头发一丝不苟地用发蜡打理。
长时间的站立让她有些发晕,她看不清那人的五官,模模糊糊中看到原本站在身旁的士兵一路小跑着过去行军礼,向他交代着什么。
她垂下头,不敢在直视。
“华大的学生。”
他走向他们,脚步沉沉地踏在她的心尖上。那人的每一次前进,她都迫切地想要退后十步,可背后是墙,一道足以阻隔天空的墙。
他的脚步停在了亨特的身前。她的斜前方。
他看似随意地拿出手帕,弯腰细细为亨特擦脸,动作轻柔。
亨特惊恐地望着那人,下意识向穆恩靠了靠。
军官轻笑一声,“这是你的孩子?”他直起腰,把擦脏了的手帕交给一边的副官。
穆恩抬眼,吞了口唾沫,又低低看着地面,没有答话。
他看着沉默的穆恩,温和一笑。越过她在空地前慢悠悠地走了几圈。当他路过亨特身旁时,又向前走四步,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空地,示意让亨特在这里站定。
他想干什么……
亨特倔强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身后的士兵蛮横粗暴地推搡,让他最终站在那军官指定的地方。
随后,那军官眯眯眼,心满意足地微笑着,缓缓举起枪对准亨特的脑门。
她瞪大眼,不可思议地望着男人,无声地摇头。
军官扣动扳机,穆恩颤抖着声音用德语哀求,“求求你,不要……”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说德语,却未曾想到会是这种情形。卑下到了尘埃。
“把枪放下,求求你,他只是个孩子……求求你……”
“你会说德语?”
军官仍然举枪对着亨特,“呯。”他嘴里吐出一个拟声词,吓得穆恩浑身一颤。
“哈哈哈”他恶劣地大肆嘲笑着穆恩,两旁的士兵也跟着他嬉笑着。
“波兰的学生和市民已经学会拿起枪对付德国士兵……小波兰人?”军官勾起薄凉的唇。
枪身从脑门一移,毫无顾虑地一枪狠狠落在亨特的大腿处。
“不!!”子弹在刹那间穿透亨特的大腿,鲜血也在刹那间布满他的裤子。
穆恩眼睁睁看着亨特呃的闷哼,又无力地倒下,捂着流血不止的大腿哭泣。他低低地叫着,却没有放声大哭。
“你该庆幸我只是打在他的大腿。”军官冷冷的声音又道,“也许我应该再上面些,也许会更有趣。”他瞥眼看了看亨特的裆部。
又是一阵讥笑。
“疯子!”
穆恩的全身都在发抖,跑上前抱起亨特,双手沾满的鲜血使她目眩,冷汗滴落得更快,四肢厥冷。她眼中瞬间飙出泪水,努力保持清醒。
意想不到的是,亨特的中枪诱使学生们怯生生的懦弱突然变成了激烈的反抗。
恍惚间,一个瘦小的男生冲向弄伤亨特的军官,仅仅只是一步之遥,呯得一声枪响,不高大的身躯垂直倒下。尘土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大,男生倒下激起的尘土迷乱了人们的眼睛。又是血,慢慢地在地上蔓延。
原本还在反抗的学生愣愣地望着同伴的尸体,木然停止了动作,片刻,反抗却更加地激烈。
一个一个鲜活的生命伴随枪响倒在穆恩面前,毫无顾忌,毫无怜悯,一枪一人。
达雅崩溃了,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穆恩甚至还近乎卑鄙的想着,还好达雅崩溃了……
她从布莱曼校长征兵开始就一直保持沉默,到现在相处几天的同学惨死,她仍然沉默。
穆恩无数次告诉自己,她来自未来仅是过客,除去这个,她也不是波兰人,并没有必要为波兰抛头颅洒热血。
但现实真实地反映着此刻惨烈的场面,甚至有尸体睁着眼仿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多么无畏的反抗。”那人耸耸肩,又是轻松一笑。
穆恩沉痛地闭上眼,她的大脑几乎僵化,脑海里浮现的血越来越多,晕眩感愈发强烈。但呕吐欲却大过眩晕。
她抬眼瞪着那人,颤抖着声音,用德语向他大骂:“种猪!”
那人大笑,戏谑地望着蹲在地上用德语怒骂他的女人,抬手便是狠狠的一巴掌落下。
那一掌打得穆恩眼冒金星,半张脸几乎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