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凤仪十三年,金陵帝都,又是一年春红花柳绿,城郊街边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一辆华盖双辕的马车夹在其中,缓缓前行。
一双白嫩的柔夷从翠色栓红玛瑙流苏的竹帘子后悄悄地掀开了一角。
“哎呦,我的小祖宗虽说天气渐暖了,但春寒料峭的怎能如此不知保重自己,你又大病初愈最是吹不得风的!”马车内似龙腾虎啸一般,廖大娘中气十足向她怒斥道,吓得谢春风肝颤的很。
寥大娘年轻的时候是在永安候府的秋太夫人身边当差的,后来随永安侯府的三小姐秋弗也就是谢春风的娘亲,陪嫁到谢府多年。没生过子,当然也没成过亲。此人是谢氏手下的得力干将,一直忠心耿耿。
元宝年间,南越国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邪风竟与北狄联合,屯兵边防,南北夹击。当时谢春风的老爹也就是现在的首辅大人,领着两个尚在幼龄的儿子,还有身怀六甲的谢夫人在交州任上,于兵荒马乱之中谢氏惊了胎,病了好大一场,后来战乱平息,奈何诞下谢春风时有了些许年纪,生产时很是艰难了些。因此谢氏夫妇将唯一的女儿谢春风视若珍宝,疼爱得很。
谢大人总是爱问自家夫人“咱们谢氏多是行事低调‘以文致仕’怎么生了个小闺女倒是成日就爱舞枪弄棒”谢夫人则是回以白眼。
谢春风还有两个哥哥,大哥谢竛官拜中书侍郎,二哥谢翊也年轻有为,现任户部侍郎。谢春风自小养在秋太夫人膝下,其外祖父老永安候,口传心授,七八岁上下已有数部兵书在其腹内,因自幼假充男儿教养遂十分淘气。老侯爷在世时常说“将军门里的小姐,就该如此”。
谢夫人不喜她一身男儿习气,无奈谢春风已经长成,便把廖大娘放在其身边规范德容礼仪。
正值春深,天朗气清,谢春风却很是郁结。也并未理会她,蔫蔫儿的靠在马车棂子上发呆。寥大娘的长脸绿了绿,烈焰红唇略显抽搐,终是没再说什么。
万事的起因都是因为她一时没能把持住自己,如今可谓是追悔莫及。话说那日她打扮成男子模样,带着她二哥的小厮扶桑去丽春院听戏。
里面武生的功夫据说顶顶拔尖,听闻早先还在山上练过拳脚,因两个庄子火拼,不得已被赶下来的。戏是好戏,武生也俊俏得很,依谢春风的审美就是这角儿长得忒白细了些,后半场便看的无甚意趣。
是以,看到后半场她便有些跑神,放眼望去,楼下场子里一干大老爷们倒是看的两眼冒绿光,这一看倒是认出几个熟人来。
便听着一青衣锦袍的公子对一旁的年轻人道:“怎么样?这新出的角如何?粉面桃腮,看这两下子像那韧性也是极好的”朗声一笑,原本舒朗的眉目又添了几分恣意。
然那年轻人剑眉微怒,语气颇不耐烦:“这算什么,娘们兮兮的,你若想看我便舞给你瞧““哈哈,你这么说是没见过这小生卸了妆的模样吧!”
青衣男子顿了一顿,满面得意道:“前些时日我在外面瞅见他没上妆的样子、那眼角含秋,不过到底比得怡红院的且幽小相公差了些许风韵”说罢,年轻人忽然铁青着一张脸,拂袖而去。
她不禁唏嘘,真真儿是世风日下,断袖竟也如此明目张胆。
谢春风因着这两日趴在被窝里摸黑看新出来的话本子,眼神不济得很。遂打了折扇遮面,往那边细细窥探。她不禁哈哈一笑,这人是她闺中密友申国公府的小姐侯燕喜的胞兄,申国公府的世子爷侯晏。这只是其一,还有一遭趣事。
如今太平盛世,臣工办事松滞,近几年文人风头渐盛。然多半是些没什么真才实学,附庸风雅之辈。
永安侯府行伍出身,谢春风的外祖父永安候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加封一品军候,老侯爷仙去后,她舅父袭了爵位加封镇军大将军,现今领幽州刺史镇守辽东。是以,秋将军很是欣赏侯晏,出身望族,却无世家公子的骄矜,按她舅舅的原话是‘不骄不躁,年轻有为’。
事实也确实如此,年纪轻轻便官至右武卫大将军,能力可见一斑。不过如今看来这生活作风也很成问题嘛。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且幽小相公,怡红院。遂当下决断,扇子一合,往手心里“嗒”得一敲:“扶桑,你且附耳过来。”二楼雅间内一阵碎语。扶桑怔了怔,略显迟疑,据扶桑那小子后来说,是迫于谢春风的淫威之下,才会做出如此糊涂事来。
在醉仙楼吃过红烧肘子后,也未乘轿,走过朱雀桥,七拐八绕正待踏入这滚滚红尘的怡红院,门口迎来送往的小倌将她拦住,眼角满是风情,谢春风心想这怡红院可真是个好地方。正欲近前问话,两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从堂子里转出“谢春风,你也是来玩的嘛?!”
温润如玉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那日他身着绛色的曳撒,腰间玄色长穗玉带,春风拂过锦袍上织就的杜若绣纹漾荡开来,好看极了,此人就是上午还在丽春院听戏的‘年轻有为’的右卫大将军侯晏,侯晏这人哪儿哪都好,就是嘴太碎太爱多管闲事儿,现今想起来,谢春风还是一阵郁结。
谢春风平生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长得比她还好看的人,由此她很不待见帝京第一美人公孙沉璧、然还有一种就是多管闲事的人。
侯晏看着谢春风龇牙咧嘴的表情,被瞪的瘆得慌。后来的后来嘛,谢春风就被侯晏给顺带着捎回了府,谢春风不知道这厮和她二哥说了什么,只是她二哥从书房出来脸色阴沉的很。
以至于很久的一段日子谢春风每每看见谢翊和侯晏在一起,便忍不住想入非非。
自那日回府后,谢春风受到了谢老爷子和谢夫人联合管治,去雄安寺修身养性,斋戒半月。可能那日跪祠堂着了凉,着实病的不轻,然这并不能改变她爹娘的铁石心肠。
马车虽小,确很是精致,谢春风倚着金线闪的锁子锦的靠背歪坐着,悲叹着接下来半月里食无肉的清苦日子。
“小姐莫急,老爷夫人最疼您,说不定过几日就会叫公子来接您了,且安下心来,看??????”廖大娘递给谢春风一个手炉宽慰道。
话未说完马车剧烈颠簸,车内茶具飞起,廖大娘忙起身护住谢春风,脚下未站稳,倒先扑到了她的腿上,随着惯性头往后仰,谢春风迅速扶住车棂子,稳住身形,只听车外的马声嘶吼,人声嘈杂。
谢春风忙掀起车帘子,向外望去。慌乱间只见两个马车撞到了一起,“怎的回事?”眉头微蹙忙向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