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稍微的一句冷言和临来的一瞥就已经将清妃骇成这般动容失措,看来翌向晚平素里给人的印象想当强势可怖,看把他们都吓得,先是流炎而后是这清妃,啧啧,我还真想看看我笔下的凤昭公主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人要带走,这台阶也要给下的,再怎么说人家也是堂堂的一妃啊。
看着威慑已够,这时,我缓和了下语气,面色又复现出暖意,敛着笑好声气的问道:“清妃,你宫中失窃了些什么?”
“也不是什么极其罕见的,不过是陛下月前里赐下的白玉羊脂玉枕。”见我脸色好转,清妃忙陪着笑说道。
“唉,我宫中有一只这枕子,可奈我睡着到头磕的慌。娘娘要是不嫌弃,明早我遣一宫女给你送来。”我这话说得倒是很真诚。
从小到大睡的都是软枕,到这儿来全是清一色的玉枕、瓷枕。据说玉枕睡着养人,看来我是没这福分,硬得我睡着头疼。幸好写意心灵手巧按着我的意思替我做了只鹅毛软枕。
再与清妃客套了几句,台阶也给下得七七八八了,该是时候带走小太监了。于是我说道:
“不管怎么说,偷窃一事这太监定是脱不了干系。玉鹤宫他是留不得,清妃娘娘信得过我,就让我发落好了。”
“那就有劳公主了。”除了点头微笑应允,清妃还能做什么?
“流炎,你上去看看他怎样?”我示意流炎上去查探。
流炎走上前,蹲下身来伸手探了探小太监的鼻息,起身回来朝我一行礼道:“回公主,还活着。”
我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立在一旁的太监吩咐道:“你们两个将他抬回敬事房去。”
两个太监急急忙忙上前的将小太监小心架起,战战兢兢的领命而去。
我人也救了,茶也喝了,之后,再与清妃寒暄几句,我也起身告辞,带着流炎离去。只是身后隐在黑影中的清妃是怎样的神色便不是我所关心的了。
出了玉鹤宫,流炎和我都是一路静静无话。我心中想着心事,整个人恹恹的,略有些疲乏,默默走在两侧种植着大片昙花的幽径小路上,这里又一次让我失望了。昙花一如前几日来一般,含苞未放,绛紫色的外衣将它的美好重重包裹不让人窥见半分。
难道,我和昙花就这么没有缘分吗?
这条路走了近大半,流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终于打破了一直以来的沉寂:“公主……”
我停下脚步,回首望向他,看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我知道他有话想说,只是碍于我和他的身份,他不敢突兀的开口向我询问。
“你想说什么你就说吧。”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负手身后,双眼看向前方。
“公主,你……当真喜欢昙花?”流炎问道,听似平静的声音中为何带了几分不确定、几分惊诧?
“昙花又名月下美人,美丽孤傲,短暂的一瞬是令人窒息的惊心动魄,我确实很喜欢。”流炎长久以来带给我舒适的安全感,再加上他对翌向晚的绝对忠心让我对他从未有所防备,我对他的疑问没有多想直接回答道。
话一出口,我敏锐的感到周遭有片刻的沉默,如同枯井的死寂一般。我很不喜欢这样的氛围,它让我感到有一丝的害怕正从脚底往心坎里钻。
“公主,你以前并不喜欢昙花的。”短暂的沉默后,流炎的声音在身后继续响起,一如既往的平静,而我的心在这风平浪静的语调下瞬间跳漏了一拍,“你以前说昙花太过于脆弱、娇嫩、短暂,对它是不喜的。”
原来翌向晚是这样看待昙花的。以她的性格,难怪她不会喜欢……
背对着流炎的我淡淡一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只是朝前略走了几步,在一展花架前停下脚步。
花架之上高高的盆栽着几株甚为名贵的昙花,长长的花茎垂下,正好垂至眼前。我伸手轻轻抚摸着茎枝上的花苞,仔细的端看着它,像是在看一件珍贵的艺术品一般,说道:“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拿眼前这昙花来说,昙花花开只开须臾,正因为它脆弱、娇嫩、短暂所以才很难见得它的绽放,但是越难得到的东西才越具有挑战性,才会觉得珍贵。”
这时,我垂下手来,缓缓转身,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靥,静静的注视着流炎,毫不躲避的直看进他的眼中。
“公主,”流炎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属下只是觉得你有些变了。”
呃?我扬了扬眉,见流炎停顿缄默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流炎静静的注视了我一会儿,接着说道:“公主,有那么一刻,我竟在怀疑你还是我所认识的凤昭公主吗?”
流炎怔怔地看着我,似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一般。黑夜中,他灿若星子的双瞳不再似白日里如宝石般耀目,而是像浩瀚深海的深邃暗沉,流光闪过,见不到底。
一股凉寒袭身,只觉手脚开始发麻。我心当下猛地一沉。
流炎怀疑了?说话时,流炎的语气平缓沉静,并不像困于疑惑,反而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难道他开始怀疑我不是翌向晚了吗?也对,流炎与翌向晚可谓朝夕相对,时刻保护着她的安危,还有谁比流炎更清楚更了解翌向晚呢?他有所质疑是应该的,只是我不明白他究竟发现了什么破绽,就为那朵昙花?不,直觉告诉我绝不是昙花的原因。
那,那究竟是什么?
要是流炎知道了我并非真正的翌向晚,那他会怎么对我?温润如玉的流炎不发怒则矣,倘若他动怒……他双手沾染的汪洋鲜血,做事狠厉利落的作风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我想,我可能死无全尸吧……
就算流炎不敢动我,但如若失去了他的保护,那我……
看着他的神情,我的心有那么一丝拔凉,像是被人塞进一个冰窖,寒冷正透骨而来。虽然我承认自己是有那么点害怕,但是这却不影响我的镇定。
我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不动声色的看着流炎,安静的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可有谁知道,我风平浪静的表下藏着波澜汹涌的惊涛骇浪。
“公主,换做以前,你是决计不会像今日这样毫无理由的去为了一个莫名的小太监而得罪后宫任何一个得势妃嫔。”流炎在我的注视下开了口。
“可能是我今晚喝多了酒,行事有些冲动吧。”我回答道。
“不会的。”流炎很肯定的反驳道,“如果没有与之相衡或是更高的利益的事,以你的脾性是不会去做的。”
翌向晚果真冷血险恶啊!不过,我似乎抓到了一点怀疑的症结所在。
“这就是你疑惑的所在?”我的心都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儿,广袖中的手心里全是湿濡的汗水,偏我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满不在乎的静静问道。
千万就是这个事呀,别还有其他的事要我遮掩,会穿帮滴!
如我所愿,流炎点了点头。
顿时,我心中狂松了口气,还好!原来还真是这事……
我垂下眼帘,微微摇了摇螓首,轻叹了口气以用来掩盖我的松了口气,带着点可惜的语气回道:“看来我今日不说原因,你心中永远会藏一根名作‘猜忌’的刺……”
“公主,我……我只是……”看着我颇具失落的样子,流炎有些紧张的开口说道,期期艾艾的。看来他还没有学会面对翌向晚时撒谎。这让我对他又多了分信任。
我抬手示意,打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流炎,对不明白的事物持有怀疑这很正常。我救这个太监也不是突发奇想,只是它的原因很简单,”顿了顿,我复抬眸看向流炎,大约停了两三秒的样子,开口反问道:“流炎,你不觉得那个太监的身形有些像你吗?”
这回,话一出口,轮到流炎惊愣住了。
“公主,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流炎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声色听起来有些不顺畅,想被什么东西阻塞住了。
“是啊,”我点了点头,道,“刚一看见他被人压在苑中,那身形……黑暗中,我有很小的一瞬,恍惚看到了你受罚。我这里,”我指了指我心脏的位置继而恨恨的说道,“很不舒服。”
我语气说的平淡无常,而流炎脸上却因我的话飞速划过一道红晕,眼中波光潋滟,如星辰跌宕,烟波横溢,即使浓厚的夜色也挡不住他眼中不自禁的激动,像滴溜溜的葡萄。
这一刻的流炎一袭水墨兰袍,手持碧色莫邪剑,迎风而立,映衬着身后漆漆黑幕,犹如画中人,美好得让我惊艳。
沉静中,有个声音在强有力的“扑通扑通”的跳动,鹿撞般,我猛然惊醒那是我心跳的声音!
我忙垂下眼帘,不敢再直视他的眼,转过身先前走去。这时的我,只觉脸上有些发烫,想必是酒精发作了吧。
“公主……”流炎的声音迟疑的响起,好好听,“你不是要看昙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