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入冬,曦城下起了第一场雪。大雪整整落了三天三夜,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如水姑娘!”刘朗快步跑向站在曦城城墙边的如水,身后的坠露险些跟不上。
如水连忙迎上去:“跑这么急干什么!赶着去投胎啊!”
从春天的那一场不怎么样的相遇后,刘朗和如水隔三差五就要见一次面,一起喝喝茶、聊聊画,但毕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日子长了他们心中就像有一只小野兽在蠢蠢欲动一般。身旁的人早早就看出来了,是一对郎才女貌。刘夫人心里的疑虑还是没有消除,如水对自己的身世只字未提,就像一团迷雾,久久弥漫于刘夫人心头,看着刘朗与如水感情渐渐好起来,这团迷雾更加令刘夫人耿耿于怀。
不过刘阔那个老头子倒是看到如水这么好的姑娘和刘朗要好,他整天都乐呵呵,神经比水泥管子还要粗。
刘朗兴奋地拉着如水就往城里走:“新开的‘永芳轩’新近了好多名画,甚至还有前两年刚刚英年早逝的画师箫子歆的《暮雪红妆》!“
刘朗脸上的兴奋像是要溢出来一样,就连不怎么懂画的坠露也被感染了。
——
永芳轩。
不知道老板焚了什么香,小小店面中弥漫着一种苦苦的味道,但闻久了便能嗅到一缕香甜。满壁的画像,但顾客们都被这里的气氛渲染,只是在画前鉴赏着,一室的沉默。
在这种安静的氛围中,如水说话都刻意地压低声音,好像耳边细语:”你方才说的箫子歆,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刘朗没有转头,眼睛凝视着面前的画卷:”这便是箫子歆的《暮雪红妆》。“
如水顺着刘朗的视线看去,画中是漫天纷飞的大雪,白茫茫的一片,天空是沉沉的灰色,唯独雪地里一人身着血色长袍格外显眼。
”箫子歆是当今圣上的御用画师,据说他为进宫之前是隐士,逍遥在一片竹林中,弹琴作画。但,宠妃百里繁红入宫后,他便自清进宫替嫔妃作画。虽画的人很多,但总能在画中人上找到百里繁红的影子,许多人看出了端倪,宫中流言四起,圣上也相信了,赐毒酒。一代英才,就此陨落。“刘朗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他当真是可怜啊。“如水被这个悲伤的故事感染。
刘朗的眼睛仍是没有离开画:“后来,圣上将他所作的画都一并焚毁,只剩下四副,这《暮雪红妆》是最近在他的故居找到的第五幅,价值连城啊。”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
“那是自然,只可惜,要是箫子歆的画都在的话,那我可就能一饱眼福了。”
刘朗从惋惜中走出来,转身朝着身后的另一幅画走去。独留如水站在原地,她痴痴地用手指抚摸画中一身红装的人,指尖与画纸摩擦出轻微的声音,她薄唇微启喃喃道:“宣宣……”
“姑娘,”身后的坠露出声,“少爷已经过去了,你要不要也过去?不然一会要跟丢了。”
出了永芳轩的门,刘朗与如水朝着刘府走去。
——
刘府正堂中。
刘朗与如水正在等候刘夫人和刘阔。
“你真的要说吗?”如水拉紧刘朗的衣角。
刘朗没有说话。
从永芳轩回来的路上,两人决定,要与父母说清楚,他们要结婚,并且搬出刘府,自力更生。
一阵衣物摩擦地面的声音,如水抬起头看到刘阔与刘夫人。
刘夫人看了一眼如水,将视线转向刘朗:“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孩儿,有一事相求。”刘朗拉着如水跪在地上。
刘阔笑着道:“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刘朗抬头,看着坐在上面的父母:“孩儿,要娶如水。还有,成婚后,自请出府,自力更生。”
“什么!”刘夫人刚听完就拍桌子,怒视着刘朗。
母亲从不发火,但不代表她不会发火。这次来,刘朗早就做好了要被痛骂一顿的准备,他自小在父母、旁人的眼里都是个从来长辈说一不二的乖孩子。就因为这样,这次他自己的幸福,他才想自己争取。
妻子震怒,就连刘阔也收起灿烂如阳光的笑容:“朗儿,你说说清楚。婚嫁大事可马虎不得。”
刘朗正视着父母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祖先刘耨大人创立刘家,就以‘自强自立’作为家规,孩儿不想终生依靠于父母拼尽性命赚来的家产。孩儿愿走出刘府,自力更生。”
“你……”刘夫人用手指颤抖着指着刘朗,连嘴唇都不住地抖动,“你当真是我的孝儿子啊!”
“夫人,”如水跪在地上,低着头,“还请夫人、老爷,息怒。刘朗他之所以想要出刘家,正是因为不想要落下个不孝的罪名。此番出家门,并不是要与夫人、老爷断绝来往,只是想要自力更生,等哪一天可以支撑起自己的吃穿用度。”
刘夫人看了如水一眼:”这里何时轮得到你说话了!“
如水吓得身子微微弯了一下。
刘阔清了清喉咙:”夫人不要吓着姑娘才好,姑娘看着不像是会教唆朗儿出家门的人。更何况,朗儿所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想来从前,刘耨大人也是与父母离别,来到曦城,自己打拼后才有了我们如今的刘家。何不让朗儿出去试炼试炼?要是朗儿能力不足,我们大可到时候,再将他接回来住。只是,朗儿你说要与如水姑娘成婚,老头子我也问一个不该问的问题,你可知晓如水姑娘的身世底细?“
刘夫人见当家的刘阔也同意刘朗出家门,也悻悻地闭上了嘴,她很高兴这老糊涂终于问道点子上了。
”这……孩儿不知……“刘朗看了如水一眼,支支吾吾地说。
刘阔闭上眼睛,又睁开,看着如水道:”如水姑娘能否告诉在下呢?在下也是为朗儿的后半辈子担忧,本来姑娘的家世若是姑娘不可说,我们也没有资格过问,只是现在朗儿执意要娶你为妻,我们要是不清楚你的身世也不能心安啊。“
如水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刘阔,有看了一眼刘夫人。瞬间感觉整个屋子的视线都聚焦在自己的身上了,看来是怎么瞒不住了。她挺起腰板,道:”实不相瞒,我,来自天界。“
“什么!”刘夫人听到这样不能令人相信的话语,不禁震惊起来。几天相处下来,知道如水并不是一个会打诳语的轻率女子,如果她说的句句属实,那当真担待不起了。
“说下去。”刘阔制止了夫人要站起来的动作。
如水又深呼吸一下,道:“我来自天界,是王母的第七个女儿。职责是织云绣彩,故天界之人也唤我为‘织女’。”
刘夫人震惊地盯着如水十分认真的脸,想从她的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可夫人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也是徒劳。
刘阔心中自然也是震惊不已,不过没有表现在脸上,家中的那头大黑牛可以活上百年,如今能有一个仙女媳妇倒也不是奇怪的事情。他喝了一口茶,将自己的惊奇压回肚子里去:“既然姑娘这样说,可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吗?”
“自然,我若没有让夫人、老爷相信我的十足把握,我今天也不会在这里。”
如水站起身来,膝盖微微弯曲,整个人就像坐着空气中,云袖一挥一架纺织机凭空出现在她的面前。纺织机上空空如也,一根丝线也没有。她自顾自低垂着眼帘,拿起梭子,在空气中穿梭起来。刘阔刚想开口制止,就看到纺织机上竟然出现了一匹锦缎,一落地就变成了五彩的霞光,屋子里一团仙雾弥漫起来,令人瞠目结舌。
刘朗看得也是目瞪口呆,他竟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有这般非常人的能力。
如水停下梭子,将锦缎取出,奉予刘阔与刘夫人:“这就算是小女子跟二老一份迟到的见面礼了。”
“这……当真是……”刘夫人结巴起来,抚摸着锦缎,就像触摸到了水。
如水笑着,知道这二老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衣袖一挥,纺织机化成缕缕雾气消失。她拎住锦缎的两角,使劲一抖,锦缎在空中飘飞起来,她一松手,锦缎缓缓向地面落去,还未着地,锦缎变成一天宽宽的河,只是这河是由数不胜数的星子构成,万千星子闪耀,光芒堪比太阳。
“祝,二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如水清丽的声音将刘夫人、刘阔的心神唤回。
“二老可相信小女子所说的?”
刘阔也结巴起来:“相……相信了。”
——
几日后,刘府外。
刘朗已经与如水喜结连理,热闹之后,刘朗就收拾了行装,与如水搬出了刘府。
“朗儿,”刘阔拉着刘朗的手,“你从不出过远门,这次你要去哪里安生啊?”
刘朗看了如水一眼,笑着:“西面景春城城郊有一块空地,孩儿已经命人打点好了一切。”
“那你除了衣物、银两还有什么想要带出家的东西吗?”刘朗想尽力帮着点刘朗,毕竟这小夫妻俩出去打拼生活也不容易,若是自己也不帮着他们一点,只怕他们的日子会很难过了。
刘朗看着如水:“你说呢?我估摸着也没有什么要带的了。”
如水看了一眼刘府门前两座气度非凡的石狮,道:“不如老爷将家中的那头老牛赠予我们吧。”
“你们想要就拿去吧。”
刘朗与如水坐在牛车里,看着身后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刘府,直到刘府在视线中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看不清楚后,他们才转过身面朝着正在行走的道路。
“你倒也真的舍得。”
刘朗看着街道两旁不断退后的景物:“有什么舍不得的?”
老牛脖子间的铜铃“叮当”作响。
“就是……有些舍不得书房里那些画……”怎么会不舍得?毕竟曦城里有自己的亲人和居住了数十年的环境。
“口是心非……”
一阵喜鹊的鸣叫打断了两人悲伤的谈话。
一只全身黑白相间的喜鹊,落在了如水的肩头,不停地鸣叫着。拉车的老牛也应和着叫了起来,就像是在同喜鹊说话。
这次离家,除了如水与刘朗外,就是侍童坠露了。本来刘朗是不想将他带出来的,可是牛车启程了好久,才发现坠露已经在车上了,无奈也不能将他赶下去。
现在他离家,多一个人就多了一份负担,到底不比从前在府中养尊处优的生活了。
“坠露,既然你都跟来了。我就同你说一句,出了这曦城城门我就不是刘家的大少爷,你也要改改口。”
“可是……我习惯了……”
“习惯了也要改!”
“少爷……”坠露竟然可怜巴巴地看着刘朗,看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算了算了,你爱怎样怎样吧。”
牛车载着一头黑线地刘朗与掩面窃笑的如水、坠露,驶出了曦城,扬起身后阵阵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