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我来做什么?”一家叫做“夜阑似曙”的杂货店里,一个银发男子坐着,看柜台上的短发女子。
短发女子拿出一壶清茶:“我找你,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啦。是你让我开这家店的,满足你偷懒的愿望,这不,我给你找到活做了。”
银发男子微笑,为她倒了一盏茶:“说吧,安缘。什么生意,还可以让你请我喝茶?”
“笙儿,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小气吗?”安缘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笙儿理了一下银白色的长发,看着安缘从店后拿出了一个锦盒。
“这是?”笙儿盯着漂亮的锦盒。
安缘从锦盒里拿出一把匕首,放在木桌上,上面的红玛瑙将阳光折射出一道小小的彩虹。
“这把匕首,是花魁豫洁,最后一次任务用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
“豫洁,该你上场了。”浓妆艳抹的老鸨花镜,催促道。
九仙阁,是似曙城中那些达官贵人最喜欢去的地方,饮酒作乐,看舞姬、歌姬们的表演。
阁中还是那样的热闹。
“豫洁,快些,大人都已经到了。”
灯影下,一女子挽起长发,插上一根金簪,红唇似樱桃,黑眸灿若繁星。
她自嘲地笑笑。
豫洁,是她的名字,和九仙阁中所有的姐姐一样,都有一段潸泪的往事,爹娘死于贼人之手,被迫加入大家门户中,受精屈辱,好不容易逃出,在自己奄奄一息倒在街边事,那个浓妆艳抹的妇人微笑着给了她一块饼,问她愿不愿意学艺,就这样来到了九仙阁。当初那个施以援手的妇人,是九仙阁的老鸨花镜姑姑,小小的她被阁中的灯红酒绿陶醉了,在这里舞起云袖,唱着婉转的小调。
九仙阁的花魁豫洁,路边的小乞丐,爹娘的掌上明珠,都是她。
“来了。”
撩起纱帘,看到那些大人们谈笑风生。
豫洁扬起下沉的嘴角,绽放出迷人的笑容:“大人们久等了,请移步莲花台。”
“姑娘今天要上莲花台?那我们可以大饱眼福了!”
“请。”
嘴里哼唱着悠扬的半阙曲,步步生莲,纱衣飞扬,金簪被水波照得闪闪发亮。
莲花台,对豫洁来说,只不过是个挣钱的地方。在莲花台上,她是九仙阁花魁豫洁,是似曙城中千金难换一舞的美人。
台下的人,都痴痴地看着她,万众瞩目。
在那些人的眼里,她只不过是一个用来娱乐的舞姬。
千金难换一舞又如何?不过是一介舞姬,身如戏子那样卑微,甚至粗贱,只要有钱就行。
一舞必,台下响起掌声。
豫洁环顾那些人,希望从里面找到一双带有真情的眼睛,可是,徒然,他们只是被天仙一样的舞姿吸引罢了。
她沉下眼眸,这样卑贱的身体,怎么会有人来真心相待。
跃入水中,冰冷的刺骨,令她清醒了几分。
观众哗然,看着水面上的涟漪。
从水下的暗道游出,来到自己的房内。
世人们都说九仙阁花魁是奇人,一舞必,便能消失于微波荡漾的莲花台中,使那些酒色之辈无从下手。
“辛苦了,”同房的牡丹为豫洁擦拭着湿透的脸颊,“这些,都是李将军送来的。”
想起来了,似乎有那样一个人,对她动了真情。
李麟,似曙城的常胜将军,为城主立下赫赫战功,却痴情于一介舞姬。
想起他傻傻的样子,豫洁笑了起来。
牡丹无奈地为豫洁卸妆:“你啊,都这么喜欢李将军,为何不嫁与他?”
豫洁的脸上腾起两片红霞:“要是这么简单就成全了他,那他一定不把我放在心上。”
“豫洁,”屏风外响起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我来迟了。”
“说曹操,曹操到。”牡丹请站在外面的李麟进来,自己退下了。
看到豫洁身上的衣物,因为浸透了水而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玲珑的身段,李麟转过头,红了脸。
豫洁笑了起来,抱住背过身的李麟:“害羞了?”
“嗯……”
久经沙场的他,身材很魁梧,整整比她高出一个头,但在她的面前,就像是一个刚刚初恋的小男孩。
“那个……”
“嗯?”
“去换身衣服,仔细风寒……”
“不要偷看啊!”
李麟满脸通红。
躺在床上,怀里的她呼吸平稳,好像进入了梦乡。
豫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李麟正盯着自己:“今天怎么这么晚?是不是又被那些小姐们,给迷住了?”
“哪有……城主找我商议战事,一时抽不出身来啊……”李麟把被子拉了拉。
“城中叛贼的事情,解决了?”
“差不多了吧,那些残余势力清扫起来还要些时日。”
“别累着。”
“自然。”
豫洁又沉沉地睡去。
以前,都要为那些大人们跳上一夜的舞,只能在白天稍稍睡上几个时辰。
那一夜,被一个尖嘴猴腮的淫贼骚扰。
他就那样,好似乘着风,收拾了那个淫贼。
从前,也有见义勇为的,可都只是怜香惜玉。
可他说,要她一辈子只为他一人舞。
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说,那就把那个位子留给我吧。指了指在偏僻角落的位子,那是他经常坐的地方,因为在一片黑暗中,价钱也十分便宜。
为什么要那样偏僻的位子?
那里,可以看清整个莲花台,就连你绣花鞋上的玉兰也可以看到。
其他地方也看得到啊。
你看,那里,是你去房间的暗道,我可以看到你的背影。
他是第一个发现莲花台秘密的人,一个老大粗,竟然这样心细。
“我愿意,一辈子就这样看着你的背影,足矣。”梦里传来他的声音。
她要为他,跳上一辈子的舞。
如果繁华殆尽,那么,我就用倾城之舞,把这世间所有的盛世,都赠予你。
——
那是一家店,却大胆地用了“夜阑似曙”作为牌匾,挂在大门口。
“姑娘需要什么?”掌柜的是一个短发的女孩。
豫洁环顾了店里,梨花木的货架透着淡淡的香气,香炉里燃烧着全城最难买到的遗梦香。
“你这店,来头不小啊。”
女孩盯了豫洁几秒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柜台里拿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把镶嵌着绿祖母的匕首。
豫洁拿起匕首,挥舞了几下:“你怎么知道我要什么?”
女孩拨着算盘:“姑娘如此倾城之颜,必然是九仙阁花魁豫洁了。安若城主叮嘱过我,若是姑娘来了,就给你这个。至于帐嘛,就先赊着吧。”
豫洁看着女孩的头顶:“你是何人?”
“安缘,你也可以叫我掌柜的。”
豫洁微微朝安缘鞠了个躬,抬脚,准备走出店门。
身后又传来安缘调皮的声音:“注意你的狐狸尾巴,可别露出来,吓坏你的公公啊。”
安缘的声音,越来越远,豫洁摇了摇头:“我是去杀他的,又不是上门……”
——
在莲花台上,她是九仙阁花魁豫洁,抽出藏在云袖中的匕首,她就是似曙城城主旗下一个杀手团队的队员。
城里清廉者不少,但也不乏那些倚老卖老、白拿俸禄而且行为不检点的贪官,他们仗着曾经为朝廷办过几件大事,就靠着百姓的税钱过着奢侈的生活。
无论是从前的九晔殿下,还是现在的安若殿下,都容不得这样的贪官。
历代城主的手里,都有一支暗杀团队,就是为了除去这些朝中的毒瘤。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故曰:“菡萏。”
菡萏是清廉的象征,它是安若城主手下的暗杀团队。菡萏象征着清廉,是城中公开的秘密,借此警告那些污浊者。
安若看着跪在殿上的豫洁。
洁。
干净。
豫洁是菡萏中实力最前的,当然来头也不小。而且,很干净,就算是浓妆艳抹,也出淤泥而不染。
“准备好了吗?”
豫洁低着头:“是,刀子上已经淬毒了……”
“我问的不是武器,”安若有些担忧,“我是说,你的心,准备好了吗?”
不语。
安若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那是你未来的公公,你要是杀了他,你确定李麟不会对你有看法?”
豫洁咬着薄唇,良久,松开了口:“我会办好的……”
看着豫洁离去的背影,安若皱着眉头:“倔。玉藕。”
“在。”一个男子,一身白衣,绣着莲花的图案。脸颊也很俊朗、干净,只是一整块暗红色的胎记,覆盖在左脸上,他拿长长的刘海遮住。
安若瘪瘪嘴:“你去跟着豫洁,要是不成功,你帮她收拾摊子。她啊,肯定下不了这个手,还有可能遇到李麟,他是个好将军,别让他心有芥蒂,对豫洁有意见。”
玉藕鞠躬:“属下遵旨。”
——
李府内,歌舞升平。
似曙城前代常胜将军李方,正如痴如醉地看着台上跳舞的人,每一条皱纹里都渗出欢喜。
豫洁冷冷地看着台下唯一的观众。
李方,曾经为九晔殿下平定过西南叛乱,立下了无数战功。
但是,如今的李方,只是一介连长枪都拿不住的老头,而且早年久经沙场,导致他告老还乡后天天饮酒作乐,不知收敛,被菡萏盯上了。
今晚,李麟有事外出,只剩下了李方。
李方乐呵呵地看着台上翩然起舞的豫洁,重金难得一舞的花魁,自己送上门来,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军,在酒肉中消磨了那份该有的警觉性。
忽的,一阵疾风将殿中的烛火全部吹灭了,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怎么回事!”李方被突如其来的漆黑吓到了。
黑暗中,一道寒光,“嗖”得朝李方袭来。
“爹!怎么不点蜡烛啊!”李麟从门口进来,点燃了门口的蜡烛。
眼前的一切让他,愣在了原地。
李方倒在地上,桌上的酒菜散落。
那把镶嵌着绿祖母的匕首,就那样插在李方的胸口。
“爹……”李麟颤抖着将早已失去气息的李方抱在怀里,眼眸里含着泪水。
李麟抬头,看到一身华服的豫洁站在台上。
他差一点站不稳。
生命里最爱的女人,杀死了生命里最爱的男人。
李麟嘴唇颤抖,泪水滑落:“我知道你有个神秘的身份……可是……他是我父亲!你怎么能……”
豫洁冷冷地盯着痛不欲生的李麟:“李方,倚老卖老、白拿俸禄,似曙城百姓的税钱不是用来养这样的米虫的。”
李麟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李方的日常,他不是不知道,他也明白菡萏也许会盯上李方,他也劝过。可是,没想到,菡萏行动那么快,而且是她……
“节哀吧。”豫洁转身离开,留下李麟抱着李方的尸体留在原地。
——
豫洁麻木地坐在铜镜前。
她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李方就一声惨叫倒地,她只记得玉藕抢走了她藏在衣袖里的匕首。
玉藕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豫洁的身后。
“为什么……”豫洁看着镜中的玉藕,“为什么?我可以的……”
玉藕平静地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你下不去那个手,我看得出来。李方是一定要死的,不说他倚老卖老、白拿俸禄,就单单是那些奏折上对殿下大不敬的话,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还有,他那些仗势欺人的事迹,罄竹难书。”
豫洁拉着玉藕的手,坐在床上:“我知道,李方确实该死,我也让李麟死了心了,没关系,为了殿下,为了城中千千万万的百姓。”
玉藕有些担忧:“真没事?”
豫洁抬头,看着房梁:“千年前,我的名字是妲己。那时的我,可以说无恶不作,教唆那个爱我的纣王建造鹿台、酒池肉林,我还喜欢人们的惨叫声,我很享受他们惊恐的眼神,喜欢看到他们不断向我求饶,王样样都答应我,那时我还只是个刚刚修成人型的小狐狸,因为身边长时间有一股怨气,好多怨灵都来找我,可我不怕,我打到了他们,修为越来越高,结果有了九条尾巴,成了魔,导致王的天下被周武王占领,商朝大军兵败于牧野,逼得王在鹿台****而亡。”
玉藕听得有些出神,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豫洁的故事。
豫洁自嘲地笑笑,接着道:“后来,我不小心,吃了姒家的小女儿,就变成了那个女孩的样子。结果,褒家的人为了救他们的当家,找到了我,把我送给了周幽王。我因为对那个女孩的愧疚,整天郁郁寡欢,不喜言笑。王为博我一笑,烽火戏诸侯,我真的笑了。王是一个真心爱我的男子,只是他是个无能的人,无法担任君王。最终,死在了异族的刀刃下。王死前,拼了命,将我送出了皇宫,叫我在外面好好活下去,说宫中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他要最后护我一次。”
烽火戏诸侯的褒姒、妲己,都是历史上典型的红颜祸水,玉藕都知道她们的故事。
“没想到吧,”豫洁苦笑着,“两个祸水,都是我。周朝的时候,有些老人认出了我是妲己,但是后来,他们都死了,也就没人知道了。”
玉藕看着豫洁倾城的容貌:“那你还真的是,一笑倾城,在一笑倾国。”
豫洁握住玉藕的手:“我负了两个爱我的男子,我不能再让李麟成为第三个。”
“我知道了,据说,李麟身旁的军事奉贤,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能在万里之外预料到敌人数目。但,他是异族派来的奸细,这份差事,本来是我的,现在,我让给你。”玉藕笑笑。
——
安缘看着门口的豫洁,笑了起来:“哎呀,又来买刀了?这次可是抢了玉藕的生意啊!”
豫洁走到柜台前,拿起安缘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匕首:“谢了。”
“不必。”
——
军帐内。
奉贤指着地图:“将军,异族将北上袭击我们,到时候,他们的大本营定然是守卫单薄,我们就直击他们的首领,这仗,定能胜利!”
“好!”
李麟安心地睡去了,他很放心奉贤,因为他,自己才能屡战屡胜。
奉贤退出军帐,放飞了一只白鸽:“将军。”
棋盘上,那个将军仍然毫不知情,安稳地站立在那方米字格里,殊不知,四方早已危机四伏,就连身旁的士,也是敌方棋子的颜色。
——
当李麟来到敌方大本营时,他傻眼了。
十万精兵,将他的将士们团团包围,毫不透风的人墙。
从那些敌人的肩膀的缝隙里,李麟看到,奉贤笑着,站在敌方首领的旁边,准备摘取胜利的果实。
李麟绝望地闭上了眼眸。
“啊!”一声短促的尖叫从奉贤的喉咙挣破而出。
李麟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曼妙的背影,手握利刃,身上的白纱衣被奉贤的鲜血染红。
九条尾巴……
那人回过头,朝着李麟莞尔一笑。
倾国倾城。
“豫洁……不要!”李麟的叫喊声被敌军的惨叫声淹没。
她,浑身染血,杀红了眼睛。
我已经负了两个爱我的男子,你不能成为第三个。
就让我护你一次吧。
我的麟儿。
——
元治二十九年,常胜将军李麟大败北方异族,立下了赫赫战功。
那些活下来的士兵,都说,是仙人帮助了他们。
那个仙人,有九条尾巴,看起来,像是九仙阁的花魁豫洁。
但是,在敌人成堆的的尸首中,没有找到那位仙人,只留下了一把镶嵌着红玛瑙的匕首。
那位征战沙场的常胜将军,抱着那把匕首,哭了好久。
——
杯中的茶水已经冷透了。
笙儿抹着眼角的泪花:“他的愿望是什么?”
“带话。”
“?”
“告诉豫洁,让她好好活下去。”
“就这么简单?”笙儿挑眉。
安缘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简单?豫洁她已经……”
“我知道。死了,对不对?”
“……”
“那就更简单了,奈何桥边,最近总有一位长着九条尾巴的仙人,孟婆劝了好久,她就是不肯喝汤,想必那就是豫洁姑娘吧。”笙儿摸着那把匕首。
“还有,”笙儿抬头看着安缘,“那位仙人也叫我带话,让李麟将军好好活下去。”
——
那个荒废已久的莲花台旁,总是坐着一个男子,在一个极其偏僻的角落。
他就那样痴痴地盯着破损的莲花台。
后来,九仙阁聊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
老鸨花镜为了那位女子,重修了莲花台。
那一晚,她在莲花台上起舞。
看痴了台下的他。
他拉住她的手:“这辈子,就为我跳舞吧。”
那是,不可能的。我可是舞姬啊,不跳舞,我怎么挣钱!
“那么,把这个位子留给我吧。”
那么偏僻啊,价格也不是十分昂贵,你为什么要坐在那里?
“那里,可以看清整个莲花台,就连你鞋上绣的玉兰,也可以看清。”
其他地方也可以啊。
“你看,那里,是你去房间的暗道,我可以看到你的背影。”
“我愿意,一辈子就这样看着你的背影,足矣。”
想不到,你个大老粗,还挺细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