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二字在云兮有心的渲染下被墨迹渐渐晕开而遮去,缓缓停笔,云兮握腕不语,只瞧了一眼天色,将写了诤言序的宣纸用取暖的炭火盆点燃了,回了自己的位置,翻开了被风吹乱的《大学》一书,准备温习昨日夫子所讲的内容。
颜陌被云兮所言震住,回神时想阻止云兮烧掉那写有诤言序的宣纸已是来不及,只得颓然地收拾了下被云兮弄乱的桌案,一边完成夫子布置的任务,一边思索着云兮所言的可能性。
“今日夫子抽查《大学》,并不是要查检大字。”
默默温习了一遍夫子昨日所讲的内容,云兮小憩,颜陌却一直在奋笔直书——不用看也知道,颜陌这厮近日被皇帝抓去上朝,参与百官议事,退朝后又留他到御书房旁听……写大字是前几日阿澈还在时夫子布置的任务,颜陌今日才有空闲来赶……
“昨日夫子讲书到何处?”
因近日风澈开窍,风老将军将其安排到军中,恰巧西北战事又起,皇帝见颜陌对事分析时见解独到,就留他在御书房整整一日,颜陌也就没能听成夫子的课,自然也不知夫子布置了何任务。
“你猜。”
眼巴巴地等着云兮施以援手,却不想待云兮思索后给出的,是他之前常常用来戏弄风澈的话。心里莫名有些不爽,把远在前往西北边境路上的风澈默默拉进黑名单,颜陌趁云兮云游时,悄然拿了被云兮压在手下的《大学》,翻至其中空白与被填满的书页的交界处,默默记了几句。
“……”
被颜陌那句经常用来调侃风澈的口头禅带走了思绪,正走神想着风澈的事的云兮,瞥见颜陌跟贼般干净利落的动作,不禁有些无语。
为什么突然觉得,小陌被我和阿澈带坏了呢……若真的是小陌继位……本朝前景堪忧啊!
默默吐槽颜陌,云兮未察觉到,自己在想起颜陌时,心底那柔软处,有些疼。
斟酌片刻,衡量了利弊后,云兮深深觉得,为了能把当今太子殿下拉回正途,有些时候,有些玩笑,是不能开的,比如现在……颜陌哪里有半分皇家的威仪,若不是颜陌顶着一张自己熟悉的脸,云兮差点以为是私学里哪个不爱学只会投机取巧的孩子误入颜陌的东宫了……
“前几日夫子讲授的是《大学》一书中的‘修身齐家’一篇,主讲了其中‘非修身不得齐家’的思想,所以今日夫子提问会以此句为据。但不知夫子是否会因你而改变今日讲授的课程,原按进度,今日是讲‘齐家治国’一篇。”
“我倒觉得你写的这些见解过于拘泥于常规,不适合拿来齐家治国。”瞄了几眼云兮的笔记,颜陌微蹙了眉,“倒不是认为你的见解有何不出彩之处,只是太过于迎合世俗了。”
“不立于世又何出于世?”从颜陌手中抢回自己的课本,云兮之前的一点同情心已被颜陌激得消失地无影无踪。
活该你被抓到去旁听政事!
听了颜陌的看法,云兮翻了个白眼:“按你说,难道一个朝代就只有统治阶级而无平民百姓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
“我自然知道你的意思。皇族与百姓间本就需求一个平衡。我朝能从上古延续至今,自然是因为找到并维持了这个平衡。只是你的观点太过于偏激,百姓的确是国之根本,但皇帝不可能做到一心为民,若真如此,只会打破你所说的水与舟之间的平衡。”
“……好了好了,我不想和你吵……再说,你才是以后这天下的主人,我只是小小的一个钦天监司监,本就不应去想太多。不然到时被冠上一个谋反的罪名,想哭都没处哭去。”
突然有些厌倦和颜陌之间关于二人立场不同的争辩,云兮主动服软,将颜陌赶回了他的座位,自己则摊开宣纸,续写之前临摹的《郑伯克段于鄢》。
“……夫子为何还不来?已经辰时,差不多该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碰了一鼻子灰,颜陌也不在意。他喜欢现在这种能够不拘于君臣之礼的辩论的氛围,虽然使得云兮有些不悦,但还是开心的,不是吗?若待他继位,这样的场景,定不会再有了。
“昨日夫子说,殿下忙于国事,功课虽要紧,但好歹殿下是明理之人,今日辰时若夫子还未现身,那今日就不必上学,只管做自己的事去,好生放松一下,才能事半功倍。”
没了逗颜陌的心思,云兮收敛了嘴角的笑意,将夫子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明显在找话题以缓解二人之间尴尬气氛的某人。
事半功倍?张弛有道么……
了悟了夫子此举的用心,颜陌心情大好,也不顾云兮的反应,只将他拉出书房,并传令下去,今日不在宫中用膳。
“你带我去哪儿?”
不防颜陌突袭,云兮笔尖的墨点甩到了衣襟上,一点墨色晕染开,正与云兮今日穿的云衣长袍相映成趣,见无伤大雅,云兮淡了与颜陌讨个说法的心思,只回握住了神采奕奕的某只的手,懒懒问道。
“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