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踏青时节,望川城的桃花几乎是一夜盛开,粉白相间的骨朵儿挂在枝条上,每一朵都可能孕育着一个小小的新生命。
满树如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三三两两,文人墨客无不结伴而来,欣赏着望川这难得一见的奇景,却少有人注意到,在望川桃花林下,有一年轻男子,一身衣袍光华流转,六爪蟒用银线缝于其上,与那流云纹路交相辉映,执着一壶酒,神色莫辨地于盛开得最是灿烂的桃花树下席地而坐。
望川城的花,竟是开不谢的么?
男子已不知在这坐了有多少年,他手中那银质却通透的酒壶空了又满,几度循环,忠实地记录着这在天下安居一隅的小城的时光流逝,春秋往复。
即便是有人注意到,欲要上前与之攀谈,却都被同行之人一棍子打醒,指着那桃花树下的无名碑,摇了摇头。
无名碑在望川城的名气不小,然而人们却不知它的落脚处,只有那些感慨风月的骚客们才会在踏青时,关注到这无名碑,却又很快被那盛绽的桃花吸引而渐渐将其遗忘。
然而,坊间有关无名碑的传说与流言,却是愈演愈烈,几乎到了一种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地步。
有人猜测那无名碑或许是望川历史上的哪位知名的先贤所留,因不愿夺去他人香火而自选陵墓,葬在了望川桃花林下的方寸之地;有人说那是桃花凝聚的冤魂所化,在人们踏青时节出现,是想吸取他人的精气,以培养自身;有人却巧妙地将其和望川的历史链接起来,提到了曾经在望川城为京都时办的风生水起的梨园,却无人应和……
所有的这些,都与男子无关,男子淡漠地看着眼前人群熙熙攘攘,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壶中的梨花酿,清冷的眸子中却闪过一丝不为人所察觉的恐慌。
又一个九九轮回,他却还未出现,这漫天的桃花是那么碍眼,令男子神色暴戾,却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还有一个九九轮回,若他再不来……
忽忆起从前,桃花林还是梨花林时的模样。每到春日,他即使再疲倦,也要约人来看这十里梨花——他对梨花,实在是喜爱得很,却不知是因为梨园而喜,还是他故。
“雾清,你快瞧,这分明是棵梨树!”
正思索间,却是一举止言行颇有贵族风范的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和乡野小子般的嘻嘻哈哈的少年,指着男子所在的桃花树,兴奋地大喊大叫,不知引来了多少人的注目却不自知。
男子原本反感,起身想要离开,却被接话的人的嗓音一震,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那毛头小子喊的,是哪两个字。
“是又如何?”
柳雾清闻言蹙眉,霜序这孩子的家教一到外面就成了摆设,这不成,什么时候得找陆筱崎好好地治治他。
心中这样想,柳雾清却也被霜序的话语吸引,懒懒地把目光朝那置放着无名碑的树投去——一时不查,男子与柳雾清的目光直直地对上。
是他!
是他!
心中有无数声音在咆哮,男子的喜悦几乎要化作实质逸出,柳雾清的下一个动作却生生止住了男子前行的脚步。
“霜序,走吧,没什么好看的。”
柳雾清扫过那树梨花,心情却并未因发现心爱之物而好上一星半点,相反,他紧抿了唇,对霜序所说的话的语气,也有一瞬间的僵硬与不自然。
男子忘了,自己为了让柳雾清复活,此刻只是一缕游魂,身为凡人的柳雾清,根本是见不到他的。
“雾清……”
一时的贪婪,一时的占有,却让男子明白了,人们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
所幸,当初那个穿着幽云衣的少年,并没有骗他,柳雾清真的在九个九九轮回内回来了,霜序和他的侄子陆筱崎,也回来了……真好……
“我不记得原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我,可曾认识你?”
支开了傻乎乎的霜序,柳雾清忽略心中的异样,一步一步走到那无名碑前,对着那整个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痛苦与懊悔的男子,轻启朱唇,问道:“你,是陆书珩?”
“雾清,你……”
刹那间,满树桃花凋零,无数的粉白花瓣随风飘舞,白色的小小梨花,重新在桃花林所在的地方,再次开放。
原来,一切不过都是那幽云衣少年,小小的障眼法。
“是我。”
风中,柳雾清搂着哭的像个孩子的陆书珩,柔和了眉眼。
我不怪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