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整了一晚,四人继续上路。出了城门,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见路上不少行人正往山上走去,有的人拎着瓜果和香火。
“今天好像是十五。”鸿问道。
“好像是。”翎回答道。
“那边山上有个寺庙,不如我们去烧柱香吧。”卜鲁罕说道。
“我也正有此意。”翎说道。
“那咱们走吧。”鸿说道。
几人来到山下,牵着马,沿着山路行到半山腰,远远看见一群人在河边筹备放生,人群中有个威风凛凛、气度非凡的中年男子,正亲自巡视操办,看起来似乎是大户人家出来礼佛顺便放生的。
走近后,可以看到一旁的凉亭里,放了几个水桶和鸟笼,水桶里装着各式鱼,鸟笼里装着各式鸟。
鸿看着凉亭里的鱼鸟,摇了摇头,小声的忧心道:“放生即是放死。”
就在这时人群中的男子忽然转过头来,目光犀利的看着鸿。
翎看到后,忙提醒还浑然不觉的鸿,鸿转过头来,才发现冒犯了人家,忙赔礼道歉:“失礼失礼。”
“你刚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男子不悦的问道。
“啊,无心之言,还请不要见怪。”
男子身旁的侍卫训斥道:“你知道你眼前的这位是谁吗?这是樊城知县王大人!”
知县大人一摆手,制止侍卫的话,面有愠色的对鸿说:“你既然敢说,自有你道理,说来听听,如果没有道理,那就是你公然在我面前冒犯佛祖,我可不依。”
“大哥。”
“鸿哥哥。”卜鲁罕和翎两人同时紧张了起来,因为他们也无法理解鸿为什么会出言不逊。
“大人,晚辈这么说,确实有晚辈的道理,晚辈曾在寺庙里投宿过一段时日,每逢初一十五,常有香客发善心自主前来放生,即便是平时也有些香客这么做,但每每第二天早上,池塘里便漂浮起无数死去的鱼。”
“让他们先把事情停一停,”知县对侍卫说道,侍卫立即照做,知县继续对鸿说道:“你接着说,难道放生有什么不对?”
“没有不对,只是大部分香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人所准备放生的鱼中,大部分是渔民自江河中捕捞的,从捕捞到运输至此,早已元气大伤,若此时再骤然改变它们的生存环境,怕是命不久矣了。”
知县哑口无言,如同大梦初醒,心中紧张忐忑,赶忙趋步上前,行叉手礼,将鸿等引向凉亭:“先生快请!”
“不敢当,知县请。”
知县正准备用袖子为鸿擦板凳,鸿忙上前止住:“大人使不得!”
几人坐下,翎说道:“知县大人如此礼贤下士,真使我等倍感惶恐。”
知县一边沏茶,一边说道:“哎~方才听了先生的高见,如同五雷灌顶,还没问先生尊姓大名。”说着从鸿开始依次给每个人递上了茶,行礼道。
“晚辈名鸿,这位是舍弟翎,这两位姑娘是我们的朋友。”
几人微微欠身行礼,知县说道:“不必多礼。”
“先生此行打算去哪?寒舍就在山下往北的城中,要是不介意何不到府上暂住几日?”
“多谢大人盛情美意,我们刚从城中出来,就不去打扰了。”
“好不容易遇上,何必急于赶路呢?”知县争取道。
“实在是出来的时间太久了,家中还有老人,不能再耽搁了。”
“哎,只道是相逢恨晚。”知县一脸失落。
“禅语有云:‘时时是好时’,大人又何出此言。”
“哎,先生说的对……”知县还是有些许失落:“既然先生稍后还要赶路,若是还有什么高见,不妨一并说了吧。”
“大人既然有心听晚辈讲,晚辈必当知无不言,”鸿行礼:“大人准备放生的鸟中,我看到还有一部分麻雀。”
“不错。”
“麻雀多活动在有人居住的地方,这里荒无人烟,恐怕不适合它们生长。”
“每到初一十五,我总是会去集市上买些鱼鸟来放生,向来都是看到就买,哪里想到还有这些事要考虑,还常有人夸我王大善人,之前还引以为傲,如今看来真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大人不必过于自责,圣人千虑还必有一失呢。”翎说道。
“不错,但是放生实际上并不是狭隘的买来放生。”鸿继续说道:“世人常常发善心,见市井间买卖生灵,便将其买回放生,殊不知商贩见有利可图,反倒变本加厉的捕捉,岂不成了我不捉‘伯仁’,‘伯仁’却因我而被捉?”
“先生所言极是,句句道出我的罪责。”知县悔恨之情十分诚恳:“依先生之见,难道就不放生了?”
“不是不能放生,而是要正确的放生,比如将受伤的动物救治后放回它所生活的环境中,比如将误入家中的野生动物放回自然,这都算放生。”
“先生说的对,我记下了。”
“时候不早了,晚辈几人还要上山拜佛,就不打扰大人了。”鸿说道。
“我送你们吧,正好我也要上山。”知县说道:“正好带着马匹上山也不方便,你们可以先将马匹留在这,我找人帮你们看着。”
“既然如此,多谢大人,大人先请。”鸿说道。
知县走到厮仆中:“我去趟山上,你们先在这等着,顺便看好马匹,不得有丝毫闪失。”
“哎,”厮仆应了声:“大人怎么刚从山上下来,就上山啊。”
“不该问的不要问。”一旁的侍卫说道。
几人一同往山上走去,知县感慨道:“今日能够遇到先生,真是三生有幸。”
“晚辈能够遇到像大人这般正直善良又礼贤下士的父母官,才是晚辈等和百姓的福分呢。”
“果然‘三人行,必有我师啊’。”
“晚辈只是碰巧经历了而已,晚辈相信,如果是大人遇到像我一样的经历,所领会的感悟一定比晚辈更多更深刻。”鸿谦虚道。
说话间已经来到山上的寺庙,知县说道:“几位进去拜佛吧,我去那边看一下,一会在这里碰头,再一同下山。”
“好的。”鸿几人行礼回应。
鸿几人来到庙前,准备进去上香,千藿说道:“你们进去吧,我就不去了。”
“干嘛不去?”鸿问道。
“我又没什么可求的,进去干嘛?”
“谁说一定要有求才能上香。”鸿说道。
卜鲁罕上前拉住千藿的胳膊:“说的就是,姐姐还是一起来吧。”说着将千藿拉进了庙中。
上完香,来到和知县约定的地方,就见知县早早等在了那里,鸿等人趋步上前:“大人久等了。”
“没有,我也是刚到。”
几人开始下山,知县问道:“不知道先生此行欲意何往?”
“晚辈准备去大都。”
“哦,原来是去天子脚下,他日要是有幸去到大都,一定登门拜访。”
“自当欢迎。”
知县带着随从一同下山,到了山下,几人拜别后继续赶路。从出发到傍晚,半天行了两百里。落日的残晖将万物裹上了暖融融的橙色,微风拂过,百草婆娑,四人扎下帐篷,坐在草地上,饮着马奶,就着风干肉,望着天边的火烧云。
“大千世界,美不胜收,一生二万五千天,要是没有尘世的牵绊,真想行乐于这山川之间。”卜鲁罕说道。
“佛家有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道家亦有云‘五色令人目盲’,凡事都不可过于迷恋。”鸿说道。
“鸿哥哥既然礼佛,为何会谈及‘道’呢?”
“世间的宗教多到不胜枚举,但都有其相通之处,佛教心经说‘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道经中也教人们戒‘五色’、‘五音’、‘五味’。教人修身减少私欲这一点,这两者是相通的。”
“听了大哥的见解,真是受教万分。”翎说道。
“你这么潜心向佛,为什么还要吃肉喝酒?”千藿问道。
“一来,我不是出家弟子,可以不必受戒,二来,就算是俗家弟子,也是可以吃肉的,只不过吃的是‘三净肉’,三来,我暂时还没有皈依。”
“什么是‘三净肉’?”千藿问道。
“这个我知道,”卜鲁罕说道:“一是眼不见杀,即没有亲眼看见动物临死的凄惨景象;二是耳不闻杀,即没有亲耳听到动物被杀死的声音;三是不为己所杀,即不是为了自己想吃才杀的。”
“说的不错。”鸿说道。
千藿抱着膝盖,若有所思,半晌天色暗了下来,篝火已经点起,千藿说道:“你说罪恶深重的人,佛还会愿意接纳吗?”
“在佛的眼里,众生平等,只要真心悔过,谁都有机会,佛祖连阿修罗都能接纳,还有谁不能被接纳呢?”
“这世间真的有神佛吗?”千藿问道。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反正我相信人在做,天在看。”鸿说着仰躺在草地上,枕着手,望着满天星空。
卜鲁罕坐在在翎和千藿之间,也跟着躺下,两手叠在胸前:“这漫天的星星,说不定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万家灯火。”
翎摊开双手也躺了下来:“说不定。”
千藿抱膝坐在卜鲁罕与鸿之间,仰望着星空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