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人祸还是天灾?
农历十一月十六日冬至过后,进入“数九”天了。农村传统的节气口诀是:“一九二九,怀插手;三九四九,冻死狗;五九六九,看杨柳。”进入冬至以来,天气持续阴沉了一段时间,但没下雪,整天北风呼啸的像狼嚎,地上稍微融化了的雪水都成了冰棱棒子。李家村人却迎来一件大喜事-----本来过完年打算拉电线的主意改在了年关前。而且就从今天开始动手,村上广播里宣布哪个组上动手早哪个组上将在春节前优先供电。全村人听到这好消息都沸腾起来。一组组长挨家挨户通知下午开会,商量拉电线的事情。打谷场上玉凤怀里抱着小儿子,大儿子亮亮在人群中间窜来窜去,玩的很起劲。组上传达了村上的会议精神,安排了几项内容:首先是感谢党的农村政策等,其次是出男劳力的事情,没男劳力的家庭出5斤白面,妇女负责刨土、做饭等杂活。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各家回家做好准备,下午统一到土原边原来生产队饲养房集合。
站在土原边能看见依稀淼淼的渭河,渭河两边的村落中间竖立着一排排电线杆子,李家村的电源就从这里接起,每间隔200多米栽一个高压塔,电源入户的时候基本每间隔50米还要栽一棵电线杆子,从总工量上算起来,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
玉凤背了5斤面,怀里还抱着小儿子,大儿子亮亮边哭边在后面跟着,她到工地上的时候,全村人已经满坡遍野的开始挖坑了。她把小儿子放在篝火旁,给亮亮檫了把鼻涕,就转身投入到劳动队伍。
积雪覆盖的山坡,地冻的像铁一样硬,但是大家的热情是那么的高昂,整个山坡上人声鼎沸,毕竟人老几辈子了,能拉上电线用上明亮的电灯那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坡顶上,亮亮带着弟弟和另外两个一般大小的孩子在饲养房周围“捉迷藏”,房前的空地上是堆成小山一样的木头电杆。半下午时分,利娃到饲养房去喝水,一会儿土原边突然传来利娃杀猪般的呐喊声:“快来人啊,不好了,木头伤着孩子了..”
玉凤听到喊声先是一怔,慌忙扔下铁锨像发疯一样跑向坡顶。几个在半坡的男劳力已经冲了上去。玉凤来不及喘口气拨开人群,眼前的情形先是惊呆了她:儿子明明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了,小脑袋还在咕咕的往外冒血,旁边滑落的木头上还有斑斑血迹。她扑到在孩子身上凄厉的叫了一声:“孩子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童年总是留给人很深刻的印象。玉凤晕迷了6天,这六天她一直生活在童年里-----她在山坡上跑啊叫啊,一会儿跌倒,一会儿滚下山崖,一会儿又像是溺水了连气都喘不过来,眼前又忽而晃过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还有她亲爱的云生的脸,咦?云生旁边还有个打扮的非常漂亮的女人?云生啊,这是谁啊,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我在水里面挣扎,快救我啊,眼前老是黑洞洞的,我看不见回家的路了,两个娃娃谁来照顾呢?
在市上的三甲医院外科的急救室里,一边躺着明明,一边躺着玉凤。大夫一会查看孩子的伤势,一会儿拨开玉凤的眼睛看看,嘱咐护士密切观察着。云生把头埋在玉凤的臂弯里,心像刀割一样,撕心裂肺的哭着,眼泪把床单打湿了一片,大夫根本劝说不出去。肖珍珍流着眼泪看到了这一切,她的内心被深深震撼了,她知道了自己在云生心中的位置,默默的走了。
新年来临了,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的贴对子贴门神,到处鞭炮声齐鸣,小孩子热闹的东家窜西家,捡拾地上没炸开的鞭炮。
王干娘一边摸着眼泪一边给云生一家子做了一桌子饭菜,可是谁也没动一口,就这么干坐着。
20多天时间,云生像老了20年,头发凌乱,胡子也没刮,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出院后躺在床上的孩子和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玉凤。大夫说孩子成植物人了,但是不排除随着年龄长大,有恢复直觉的可能性,玉凤由于遭受精神刺激太大,神智不清,一辈子可能就这样了。
现实中的生活对云生太残酷了,残酷的生活给与这个男人的打击太大太大,大的像山一样把他轻而易举的压垮了。他活着,是为这个家庭的成员活着,他努力,是为这个家庭成员的幸福而努力。现在呢?他觉得自己和死了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王干娘也几天也没怎么吃饭,这个心底善良的老人天天劝说云生放宽心,又到灶台前面磕头烧香,祈求神仙显灵保佑云生一家平安。过度的操心,这个老人只觉得头晕目眩,脸色蜡黄的厉害,端着碗就摔倒在地上,双手扶着墙想站起来,可是浑身没一丝力气,硬是起不来。
云生被眼前老人的举动刺激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赶忙搀扶起老人。
王干娘老泪纵横,对云生说:“孩子啊,我不中用了,给你添负担了。过完年干娘回甘肃算了,你可要振作起来啊,一家子人全靠你了,你这个样子让娘怎么放心的下?”
听了这话,云生只觉得喉咙像塞着什么,鼻子一阵一阵发酸,“哇”的一声哭倒在干娘的怀里。
节气到了“五九”,积雪都融化了,一场大雨过后,太阳暖烘烘地照着经历了寒冬的大地,草木也开始发芽,草坡上的迎春花开出黄灿灿的鲜花。奇怪的是,利娃埋在云生家门口的木头鞋,居然在利娃家门口的淤泥里被挖出来。
在二月二龙抬头的前一天,家里来了个化缘的老和尚,看了看玉凤,又给孩子把了脉象,说他祖上世代是行医的,他给孩子扎个针,兴许能让孩子醒过来。
说来也神奇,老和尚的八根银针扎下去,约摸过了10多分钟,孩子突然打了个喷嚏,挣扎着睁开眼睛要水喝,可把全家人高兴坏了,赶紧给孩子端来水,孩子咕嘟咕嘟喝了半碗,看着云生叫了声:“爸,过年你给我把鞭炮买下了吗?”
云生的眼泪扑簌簌的望下流,慌忙取出鞭炮给孩子,孩子咯咯的笑着把鞭炮楼在怀里撒娇的叫唤:“妈,妈,你把猪肉做好了吗?我饿了。”
疯疯癫癫的玉凤正在院子晒太阳,她听到孩子的叫声,先是一愣,继而慌张的到处望望,突然发疯一样冲进屋里,把孩子楼在怀里,肝肠寸断的唤了声:“娃,我的娃啊..”
等大家回头想重谢老和尚的时候,人已经早走了。
孩子的病奇迹般好了,玉凤的病慢慢也好了。问孩子那天塌方的事情,明明说他带着弟弟在木头堆前面玩,看见利娃叔叔到木头堆背后去了,随后就塔下来,把他压在下面了。云生把这些情况报告给派出所,派出所来人调查了2天,由于现场已经不存在,又没人能证实利娃推倒了木头堆子,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云生回到邮电所的当天,王所长拿出一封信,是肖珍珍给云生的。
云生:
你好!
请原谅我不能用“亲爱的”这个词了。经历这么多事情,和你媳妇比起来让我也知道了自己在你心里的位置和分量。你是你们家的顶梁柱,你有优秀男人的责任感,我不能走进你的生活里打乱你的幸福,我们就做个好朋友吧,最好最好的朋友。我也是合同工,今年有个转正的名额,让给你了。过完年我与丈夫离了婚,我走了南方,我会一生都记得你的。
祝你幸福!
此致
爱过你的肖珍珍。
1980年2月6日晚
云生望着天边的浮云,衷心祝福着远在他乡的肖珍珍一生平安。
后记
1981年夏天,云生转为正式职工,2014年退休后和老伴住在陈仓区,接送孙子上学,享受天伦之乐。
王干娘去世于2009年,享年85岁,云生和玉凤以隆重的葬礼掩埋进了祖坟。
大儿子明明1995年考上陕西师范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初中教学,2006年结婚。
云生的二儿子中专毕业,招考到铁路上成了正式职工。
小娥后来在浇地的时候被铁片划破了脚,得了破伤风送到医院不到3天就死了。
利娃的儿子到新疆去打工,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喂着一只羊,村上人说他有了神经病,整天对着羊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