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李月娘却比昨天迟了。并没按主人吩咐的那样早到。而是一直等到东方发白,才姗姗而至,帮着曹言取柴勺水。
等到人群散去时候,她也不再像前两天那么粘人,只是一言不发的,安静的坐在榻上缝缝补补。
曹言心里知道,昨天故意冷落她,定是与自己怄气了,却不知如何恰到好处的劝解,生怕她一动情就要往自己怀里扑。所谓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
于是两人不温不火,不咸不淡的过了一天。
忙过傍晚,李月娘起身告辞,一路闷闷的回到了后院。
一进院中,却看见林明玉、沈冰儿跟在李母身旁,正在大小姐闺房前说话。
连忙走近,向夫人行礼。
林明玉见她来了,开口道:“月娘,你回来的正好。我要问你点事。”
李月娘忙低头回答:“二小姐尽管问吧,只要婢子知道,都会说的。”
见她在母亲面前显得有些胆小,林明玉就温言道:“姐姐今天又在房里躺了一天,怎么劝也不出来,真是奇怪。前几天她和我说,派你去做了什么,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李月娘老老实实的答道:“这三天来,大小姐一直派我去监视狗儿叔,让他不近女色。除此之外,并没别的。”
一听此言,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何解。
林明玉想了一会儿道:“娘,我们还是进去问问吧。别瞎猜了。”
李夫人点点头道:“也好,玉儿你跟着来。”
又转头道:“冰儿,你先回去吧,叫承平不要担心,只管准备婚礼便是。”
沈冰儿答应一声,“是,师娘。”告辞走了。
李夫人领着二女进了闺房,直接走到内间。果然看见女儿躺在床上,双目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些担心,正要问话。李若梅看见她们进来,却突然坐了起来,脸上一笑道:“娘,我正想你呢,你就来了。”
又道:“快,来坐我身边,有话问你。”
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情绪变的真快,不知又发什么疯。
李夫人就走到女儿身边坐下,担心的摸摸她额头道:“梅儿,你今天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李若梅把母亲手臂推开,笑道:“娘,你先别管我。今天我听到两个江洋大盗说黑话,想问问你什么意思。”
李夫人有点奇怪,疑道:“啊?府里怎么会有江洋大盗?你又编瞎话骗我。”
李若梅抓着母亲手臂一摇,撒娇道:“哎呀,娘,你别老拆穿我。我就问你些话。”
李夫人只得答应道:“好好好,你问便是。”
李若梅就一字一句的问道:“什么是勾栏、行首、又为何要给人梳头呢?”
一听这话,李月娘心里顿时明白了,原来大小姐还是在想着狗儿叔,为自己情郎的事神魂颠倒呢。。。
林明玉也似懂非懂,没听过这些怪话。
李夫人则是愣了,紧张的瞧了女儿一眼,心想,哎呀,谁和她说的这些?
我这宝贝女儿长在深闺,千金之体。府中所有弟子仆役没一个敢和她开半句玩笑的,稍有不敬,就会挨顿胖揍。这些肮脏话儿,她从哪儿听得?
不禁忧心忡忡问道:“女儿,这些话是谁和你说的?”
李若梅见母亲不答反问,抓着袖子,急道:“喂,娘,你问那么多干嘛,只管告诉我便是。”
李夫人有些生气了,怒道:“不行,你先跟我说是谁讲的,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李月娘就站在门边不远,闻言吓了一跳,忙低头道:“夫、夫人,是,是我从街上听来的,告诉大小姐。您、您别生气。”
李夫人转头看她一眼,愠怒道:“哼,你一个小小丫环,整天躲在府里,谁会跟你讲这些?一定是那黑脸的恶奴,李狗子说的。”
“呸,这个不成器的家伙。”又骂道。
女主人一猜便中,李月娘只好低下头,细声细气道:“是、是狗儿叔向一个酒保大哥问话,那酒保说的,我,我在旁边听到。”
李夫人听了,似信非信,仍是恼怒不已。
李若梅不知母亲为何生气,也不怕她生曹言的气。。。
又拉着她胳膊,娇声道:“娘,你别管那些闲事了,那混蛋本来就该死,(杀千刀的)。你就先告诉我这几句黑话什么意思好了。”
李夫人回头瞧了瞧女儿,有点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轻声解释道:“唉,勾栏就是青楼楚馆,是女儿家卖身陪笑的地方。行首呢,就是里面姿色最佳的一个。”
“至于梳拢,就是,就是,就是青楼女子第一次陪客人过夜了。”
解释完,又叹息道:“唉,懂这些黑话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听了她简单解释,三个年轻女孩都还有点懵懵懂懂的。
李若梅想了一下,更觉的奇怪,问道:“娘,你不是说,只有男女夫妻,成亲了才能一起睡觉吗。而且只是在一起过夜,怎么也能成了一桩买卖?”
李夫人顿时语塞,看看女儿,这下不知该如何继续解释了。。。
李若梅等了半天,不见母亲开口。自言自语道:“哎,那黑脸恶贼也不知为何,要去找那什么琴音姑娘过夜。”
一听这话,李夫人心里顿时紧张,那淫邪恶奴,当上师兄弟子还没几天,就开始胡作非为了。
李月娘心里有点难受,慌忙道:“大小姐,你说狗儿叔去找琴音姑娘了?怎么可能啊?他明明每天都送我回来的,没去别的地方啊。”
看她这么单纯,李若梅语带同情道:“唉,你怎么还是这么相信他,他那么狡诈,肯定送完了你,转身就出府去了。说不定第一天晚上就和那什么琴音姑娘勾搭上了。第二天一大早回来,你又不知道。亏你那么爱他,却又被他骗了。。。”
李月娘听了,顿时落泪,泣道:“呜呜,他不跟我睡觉,却去找别的女孩,我不信,我不信,我现在就去找他。”
说着,气的想去找曹言对质,转过身却不敢出门。
李夫人看二女胡闹,叹息一声道:“唉,这奸猾无耻之徒,当真卑鄙已极。也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姑娘。”
李若梅见自己的侍女急了,忙安慰道:“你先别哭,先别哭。他们也只是睡个觉而已,又没什么,等明天回来,你再去看看,问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李月娘听了,还真觉得事情不够严重,止住了哭声。
李夫人闻言却顿时惊醒,心道,哎呀,完了。我真是老糊涂了,女儿马上就要嫁人,竟还全然不知男女之事,李月娘这小丫环倒还罢了,若是梅儿在成亲之前,被那混蛋小子真的骗去了清白之身,那还怎么得了?
想到这儿,吓出一身冷汗,忙道:“梅儿,月娘,你们先别闹了。我这儿有一箱东西,你们赶紧瞧瞧,马上就明白了。”
二女一听这话,都转过头去看她。
林明玉也瞧着舅母,不知母亲大人要给自己看什么。
李夫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转头看见甥女还在呢,马上又坐直身体,正色道:“明玉,你先回房休息,晚上别来这儿。”
额,林明玉进来了半天,只是站着听着,一句话都没说过,现在无原无故的就要被赶走,真是莫名其妙。。。
奇道:“啊?娘,你说有箱东西看,怎么还要赶我走?”
李夫人面带尴尬,勉强道:“你还小,不能看,总之先回去吧,以后会给你瞧的。”
林明玉转头看看二女,郁闷的心想,娘你说什么话呢,真是糊涂了。别说姐姐和我差不多大,十六七岁的,李月娘比我还小呢,怎么我就不能看?
虽然存疑,但她一向乖巧,不敢违逆母命,乖乖的答应了一声,“哦。”转身走了。
李夫人等她走后,耳听到关门之声传来,才低声道:“月娘,你去梅儿床下找找,有只小箱子,取出来。”
李若梅听了好奇。
李月娘答应一声,“是,夫人。”忙伏下娇躯,钻到绣床之下,果然从床底下拖出一只尺许见方的铁箱来。箱子上面布满灰尘,还挂着一把青铜大锁。
李若梅见到铁箱,不禁奇道:“娘,这么大一个箱子,你什么时候藏在我床底下的?”
李夫人认真答道:“在你及笄那年放的,打算等你成亲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你。”
欣慰的看着女儿,又道:“今天,赵家已经派人来报,说婚事大吉,再过几天,便要送来聘书,正式结亲了。”
李若梅不知母亲为何又提起成亲之事,心烦意乱的道:“唉,娘,你好端端的,干嘛又说亲事?”
李夫人不直接回答,看着她慢慢解释道:“本来啊,要等你坐了花轿,到了赵家,我才能把这个箱子给你一起带过去,打开来看。但是现在,只能提前先给你瞧了,里面有两本书,你这么聪明,看完自然会懂的。”
李若梅真是再等不得母亲卖关子了,忙道:“好好好,那你把钥匙给我,我自己看。”
李夫人却起身道:“月娘,你随我去取钥匙,回来跟梅儿一起看。”
原来钥匙还不藏在这儿,李若梅不觉失望。
李夫人说完,迈步就出门去了。
李月娘连忙跟上。
李若梅在闺房中百思不得其解,苦等了许久,才见她回来,一把夺过她手里钥匙,就去开铁箱铜锁。
等折腾半天,连着打开两层箱子,才发现里面竟然只藏了薄薄的两三卷书册。
拿起那第一本书封面,上面写着“周公之礼”四字,不禁奇道:“咦,只是本礼仪之书,怎么藏的如此神秘?”
但待她把书翻开,粗略的看完,顿时面红耳赤,一颗芳心,砰砰砰的剧跳不止。
心里暗暗说道,额,原、原来竟是这样的事,简直羞死人了。怪不得娘弄的那么神秘,还不肯直接说,非要把明玉赶走。这、这。。。
又去翻剩下的两本,打开一看,全是画册,一张一张都好像烙铁,烫的她刷刷刷几下看完。
李月娘不敢凑近了看,在旁瞧见大小姐脸上不知为何越来越红,像烧着了一般火辣辣起来。待她把书一合,便出言问道:“大小姐,这是什么书啊?夫人为何叫我也看?”
李若梅无法和她解释,又知道她并不识字,只好把两本画册先递给她瞧。
她一双玉手微微颤抖着递过,李月娘用小手轻飘飘的接过来。
随手翻了两下,就不以为然道:“啊?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在一起睡觉吗?狗儿叔和我小时候都是这样的,还要画下来?”
额,一听这话,李若梅脑中顿时轰的一声,快要炸了。忙把她双肩猛的一抓,大声道:“什么!那混蛋,竟然,竟然已对你做了那种事!”
“天啊!这该杀的!禽兽不如的东西!我,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咬牙切齿的说道。当然,她也只是跺着脚说说,不敢真的过去,抓着李月娘肩膀气的全身直发抖。
李月娘被主人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顿时吓了一跳。等过片刻,看她稍稍冷静下来,方怯怯问道:“大、大小姐,我们小时候只是躺在一起,这样暖和一点。你,你干嘛生气啊?”
李若梅还在气头上,脸上从耳朵尖到下巴都滚烫通红,没完全缓过劲来。被她这话一噎,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心想,呃,对啊,她这么单纯,也不知是不是瞧清了画册上的内容。搞不好是我误会了。。。
只好含含糊糊的又道:“你,你们除了抱着,就没做其他事情?就,就像画上那样。。。”
她这么一问,李月娘抬头一想,慢慢的回忆起画册中内容来。
想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脸上表情顿时古怪。
但她想明白之后,并没像主人那样又羞又恼的,而是双膝一沉,忽然跪在地上,抓住李若梅手臂哀求道:“大小姐,你别怪狗儿叔。你说的事情,我已经懂了。可他是我丈夫,我是他的妻子,真的那么做了,也不奇怪。”
一边说着一边竟流下两行情泪,低声啜泣起来。
李若梅听的莫名其妙,又心潮澎湃,心想,是啊,他们从小就有婚约,就算再亲密一些也是天经地义。我确实不该管她,也不应该怪他。显得我在吃醋。。。
但是月娘,你干嘛要哭呢?
李月娘哭了片刻,跪在地上抹泪道:“大小姐。我到现在才明白,为何这几天他总是躲着我。原来是怕自己一时冲动,坏了我的身子。”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心里一定是有很多想法,很多心事,不能跟我说。所以才一直不敢碰我,也不敢娶我。”
“其实从很久以前,进了府里开始,他就是这样,每次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没有更亲密一些。我一直以为他在疏远我。其实他一直都深爱着我,就和以前一样。”
止住眼泪道:“到现在我才明白,娘为何把我嫁给他,让我事事都听他的。他从来都是这样,只想着照顾我,从来也不管自己。我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还不敢娶我,故意疏远我。但是他心里面,一定很苦,比我还要痛苦。”
“他深深的爱着我,却不能立刻和我在一起。”
听完她一番肺腑之言,李若梅心里怒火醋意顿消,痴痴的想着两人之间感情,半天不能动弹。
忽然之间明白了,原来这种事情,也不怎么羞人,乃是天经地义,替那些两情相悦,彼此深爱的男女备下。难怪叫做周公所定,圣人之礼。只是人世间有太多的罪恶,将其扭曲。
愣了许久,她才扶起李月娘,柔声道:“好了,月娘,你先别多想了,明天也不要再去找他,我娘知道了,你们不好再单独相处。”
李月娘听了,羞怯的点了下头。这下,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去太亲近曹言了。
李若梅又淡然道:“也先别去问他,免得打草惊蛇,那小子一定有事瞒着我们,等我自己去弄个明白吧。”
李月娘点点头答应。随后收拾起激荡心怀,服侍大小姐沐足休息。
这天夜里,二女自然又各怀心事,想着同一个人,各自安歇。
此时,曹言也早已趁夜翻出李府,再次来到翠园。
当他推门而入时,看见赵姨娘靠在前院小屋窗前,露出半个身子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