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万花谷一直没有晴天。春三月细雨绵绵,黏的人一点脾气也没有,能做的也只是凭栏而立,整日发呆。
九月拿件薄毯轻轻披在我身上,缓缓说道:“小姐身子刚好,万事注意些,别再着了凉惹谷主心疼。”我回过神,将薄毯拉好,随即接过七月递过的热茶。
热茶的气在凉湿的空气中翻腾,茶香氤氲,我在这片氤氲中看见爹在远处看着我。爹仿佛被细雨迷了眼,擦了擦眼睛,冲我宠溺一笑大步离去。
九月在一旁低语:“小姐昏迷那几日,谷主可是心疼的一直掉眼泪。”
七月恨恨的:“大少爷也是的,非要拦着谷主,若要是我早提剑去寻那短命的,管他是什么王侯公子……”话未说完,七月已捂住嘴,低头不敢看我。九月瞪了她一眼,也不敢说什么。
我微微一笑,饮了口热茶。温热的茶汤顺着喉咙一路下去,给身子添了不少暖意。抬手将茶杯递给七月,拢了拢衣领道:“回房吧。”
九月和七月答应着,跟在了身后。
昂起头,瞥见远处丛丛鲜花摇曳在风雨里,春风带着寒意刮过脸侧,淡淡一笑,万物始于春,我沈素衣也将在这个寒冷的春日里重生。
二哥在房内等我,三月见我回来,忙将我身上带着寒意的薄毯拿下,一边往我手里塞着汤婆子一边埋怨九月和七月:“小姐身子刚好,不能受冷风,你们两个倒好,不好好照顾,反而和小姐一起出去,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仔细我揭了你们的皮!”七月吐了吐舌头,将茶杯放置桌上。
二哥在一旁看着我笑:“幸好你没事,不然我万花谷又少了两个小美人。”
我对三月轻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然后转过头看着二哥轻哼:“凭你那副皮相,找多少美人都不成问题,少觊觎我房里的人。”随后看见桌上一碟剥好的栗子,方好脾气的道:“好歹你有心,知道我爱吃剥好了给我。”
二哥摇摇头,将一颗栗子放进嘴中,边嚼边道:“谁说这是给你剥的。”我心底无语,只能白他一眼。二哥自来这样,若真是他剥给我的,我倒是不敢吃。二哥吃的噎,自顾自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我在他身旁坐下,摊开书不理他。
三月几人早已退下,二哥举着茶杯,一双桃花眼眯着看我,见我不理他,他若有所思的放下茶杯,然后凑到我身边说道:“衣衣,顾文轩下个月就要大婚了。”
我翻书的手一滞,“与我何干。”书页翻过,确是一字再不能入目。
二哥在一旁兴致勃勃:“你就不想知道他和谁结婚?”
“不想。”
二哥仿佛没听到我说话一般:“是邶国苏家之女,苏锦翎。”
书页继续翻过,二哥的声音不断绝:“据说两人是天定姻缘,七夕那日在月老庙相遇,顾文轩对苏小姐一见钟情,特意求了皇上指婚,说什么是月老扯下的红线,两人山盟海誓羡煞了好多人呢!”
我低头,看着书上白纸黑字,它们仿佛有灵性一般在书上游来游去,最后竟游成了顾文轩的样子,明眉皓齿,风度翩翩。
衣衣,终有一日,我会以千里红妆迎你入顾府,要你做我唯一的妻子。
何时,那人曾在我耳边轻声许下承诺。
今日,他却要娶别家女子了。
“我本想带你出去,好好观摩一下顾文轩的盛世婚礼,你却这般不在意,罢了罢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心口传来阵阵疼痛,我合上书长吁口气,转头对二哥笑靥如花。
“二哥说出的话定不许反悔啊。”
顾文轩,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你赐予我的疼痛,我要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夜色寂寥,春雨沥沥。屋内烛光摇曳,明明闪闪。昏黄的铜镜里映着一张我并不熟悉的脸。七月早就将床被铺好,见我坐在铜镜前不言不语,她暗暗叹口气,缓声道:“小姐,天色晚了,早些睡吧。”
我不理会,手指摩挲着自己脸庞。青丝如瀑,翦水秋瞳,巧笑间眉眼自成风韵。皮肤细腻如玉,仿佛从没有受过一丝一毫的伤害。或许几日后,顾文轩也不见得会认出我,那个他昔日许诺迎娶的沈素衣。但我绝不会忘记我原来的样子,那张脸曾经是怎样被他一剑又一剑的划伤。
“妹妹可是对这脸不满意?”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调侃。七月一愣,走上前打开窗,却见二哥正倒吊在房檐上吃着荷花酥,忙不迭的行了礼退至一边。
“你不回房睡觉,又跑来做什么?”我冷冷瞧他一眼。他嘻嘻一笑,跃窗而入,满脸真诚:“爹爹不同意你出谷,我只好来带你逃咯。”
“小姐……。”七月惊呼,二哥冲她嘘了一声。
“你跟爹爹说了?”我皱眉,二哥是傻子吗?我身子刚好,爹爹怎会同意我此时出谷?况且,爹爹也定知道顾文轩要大婚了。
二哥正一手拿桌上的木梳梳自己的头发,见我如此问,他很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随即敲了一下我头:“你傻啊,我怎么可能去跟爹爹说。”
“那你……”
“仔细想想爹也不可能让你出谷啊,况且咱俩是去找顾文轩,爹要是知道了,不打死我才怪呢!”二哥嘟着嘴,一下一下敲着桌子:“可是不触触那个顾文轩的霉头,我的好妹妹心里肯定不会舒坦,所以我决定,我要偷偷带你离开。如果被发现,你就帮我洗一个月的衣服。”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条件。
“哈~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可知道一旦被发现我可就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给我洗一个月衣服来慰问我心里的伤痛都不可以吗?二哥这么疼你爱你……”
“不是,”我摇摇手,打断他的话:“那如果成功逃出去了呢?”
“洗一个月衣服。”二哥很真诚的看着我。
“我去找大哥。”我要远离这个厚颜无耻压榨妹妹的小人。
衣袖被拽住,转头,是二哥可怜兮兮的眼神:“衣衣,成功固然好,可爹爹早晚都会知道,我还是会水深火热啊。成功根本改变不了我会受罚这一事实,而且大哥根本不知道怎么安全的离开万花谷。”
后面这句才是重点。
我的二哥我最清楚,从小到大,他总能在爹爹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潜出万花谷,带来谷外的新鲜玩意儿给我。爹爹之前发火将万花谷的侍卫整治好几次,后来索性也不管了。反正二哥花样百出,像个狐狸似的,又有轻功在身,无人奈何。爹爹只能对娘发发牢骚:“瞧瞧你生的好儿子。”
我望着二哥的眼睛,他狡黠的眨了眨,啧啧,爹爹说的没错,确实是只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