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抹上了一层云肚白，梁夜夜随手拉开紧闭的窗帘，柔和的阳光潮水般涌入，他眺望远方的天宇，太阳释放着光蹦跳着跃出云海，晨曦的光芒刺破云朵，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扶着窗框望向远方，所在的位置可以看见国邦的景色，离国邦最中心向北的方向矗立着各色的建筑，一汪湖水曲折绕远，在城墙之内流动，这汪湖水占地面积庞大，从南端的人类剑士学院延伸到较北端的魔法培养中心。像是只水晶色的玄武趴在土地上休憩。
他有些入神，眼神朦胧。梁夜夜记得记忆里的百里大山也有汪类似这样的湖，不过那个湖里的水颜色带点墨绿色，仿佛是有无数的水草在水底，又像神话里记载妖鬼故事的大湖。而这汪大湖的水清澈纯洁，有种站在面前就能透过水面看到湖底的鱼儿摇摆尾巴的感觉。
他也记得大山里的湖水凉而温柔，浇在身上像是母亲的手抚过。那座湖看上去吓人，其实因为面积很小，所以深度并不深，他记得自己常常和目光柔软气质清雅的白莲般的女孩潜进水底，想象自己是条鱼，遨游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
他忽然很想到形状迤逦貌似玄武的大湖里去看看，梁夜夜知道自己如果向父亲提出要求，他一定会答应。但是他不想让父亲陪同，只想自己偷偷的去，像个游玩者一样漫步在湖边。他已经明白自己根本忘不掉百里大山里的一切，即使那座小屋子到了破旧的连漆皮被一刮都会掉下来的程度，即使那里是荒无人烟的死寂，他依旧无法忘记。
有人轻轻推开门，打断了男孩的回忆，梁月关的声音略显惊讶，“小夜，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人皇的推门声很轻。他原本打算偷看下儿子睡的舒不舒服，并不打算打扰他的睡眠，但是没想到此刻第一缕晨光刺破云海的时候儿子就站在了落地窗前，明媚的光洒在他清晰的脸上，像是已经醒了好久。
“平常都这个时间起。”梁夜夜回答，手指向仿佛囊括天空的大湖，“爸，跟你说个事，一会儿我想出去溜达溜达，去那里的湖边去看看。”
“玄水湖？我倒是希望你去两侧的学院看看。”梁月关笑笑，“知道路吗？在高处看能知道方向与全貌，但你若是下去，小巷与道路条条交错，不一会就迷了路。用不用让婼水做天导游？”
“不用，我会顺着剑士学院走的。”梁夜夜淡淡的说，“不过婼水是谁？”
“你还记得婼风吗？”梁月关怔了怔，说，“他们两个当年是你的护卫，我把你送走之后按理说应该也将他们遣送回乡的，但我总想你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就留了下来。只是我没想到一晃十年，时间过得这么快。”
“送走吧……”梁夜夜沉默了一会，“我不需要他们的保护。”
他完全不记得记忆里有这么两个人存在过，他们本来就素不相识，或许人生的道路往后也不会有任何交叉。更何况他不习惯有人一直跟在背后，这是个喜静的孩子。
“送走也可以。但你必须展示出能保护自己的能力。不然婼风婼水一定要跟在你身边。”他轻轻的说，“不然爸爸放心不下。”
梁夜夜心想这是父亲的一片关心，他点点头，示意赞同。长长的伸懒腰后，向门口走去，他盯着人皇温和的瞳孔，那里仿佛有如水的月光流泻，无声无息的暖意游动。
“什么时候吃饭？”
“事先没让厨子准备好你的，我以为你会懒床呢。”梁月关大手一拍，“一起吃我的吧，不够再让厨子上！”
梁夜夜瞪了眼从出门开始就没松开裙角边的女孩，这个女孩就是父亲派来照顾他的婼水，全名李婼水，但是他的性格却比水还柔软，是那种见到陌生人都不敢搭话的女孩。出发时梁夜夜拍了下她的肩膀，算是打个招呼，但她却吓了一大跳一样睁大眼睛愣住了，过了一会才小声问你干嘛呀！
而旁边腰间横着剑的男孩与他姐姐截然相反，从出门开始就叽叽喳喳，即使没有人回答他，他也会指着宏伟的建筑物大声赞叹。梁夜夜注意到他的眼里始终闪动着光泽，像是鱼儿从海里跳起时水花映着光四溅。
梁夜夜无奈的抚了抚额，感叹这家伙的精力不会一直这么旺盛吧。他更后悔竟然就这么鲁莽的答应了父亲。
“夜皇子，这是人类剑士学院。”李婼风忽然停下脚步，变得正常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他仰望着被两根柱子架在天上的一把石剑，轻声说。
不用他说梁夜夜也已经注意到了，此刻太阳高高的悬挂在天穹之上，光线笔直的抵达地面，学院内古老的钟鸣朝气而清脆，陆续有莘莘学子们结伴走出鳞次栉比的建筑群里，他们无一例外手里都有把剑。
“怎么了？”梁夜夜用手肘捅了捅自钟声响起时就不说话的李婼风，“你也想到这里上学？”
“不是，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他脸上的表情不知什么时候换了，是那种沉而静的表情，让人不敢相信方才那个粗豪傻笑的男孩是他。
“小风在这里上了十几年的学……”李婼水小声说。
梁夜夜怔住了，他以为李婼风是看得入迷了，这说明他对这里抱有很大的兴趣，这样自己可以满足他的心愿让他到这里上学，自己由此也可以摆脱他。但没想到，这里原来是他一直学习的地方。
学生们零散的站在不同位置，他们好像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学生们挥起了剑，但没有一个人挥起的剑法相同。他们做着最基础的动作，简单的劈砍、横扫，学生们挥起的的剑光汇聚在一起，此时有数百道耀眼的银线在人群中绽开，看上去仿佛线织作的银花华丽的绽开，又仿佛蜘蛛吐出银色的丝在离地面很近的地方结起了盖地的网。
“这些都是低年级学生，只能练习最基础的基本功。”李婼风盯着他们自言自语。
他忽然抬脚走了，大步的向着学院之内。梁夜夜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他的头顶是巨大的石剑，石剑之下是一片清冷的阴影，他走进阴影，背影孤独而锋锐，像是名剑在夜空下出鞘。
“李婼风是不是没有朋友？”梁夜夜扭头问他的姐姐。
“朋友……他不太会和别人来往……平常只有我和他在一起，婼风经常和我说想要个朋友……可是，可是我也没有朋友啊。他好像没有朋友啊——”李婼水吃了一惊，低下头不去看男孩，“皇子殿下！你不是要去玄水湖散步吗？我陪你去吧！”
“是这样啊……孤独的人如果遇见了想要接触的人就会突然变得很活跃，把话匣子敞开。”梁夜夜若有所思。
“走吧，不散步了。”梁夜夜说。
他抬脚跟上，隐隐看到李婼风扭头瞥了一眼这里，他站在阴影下从剑鞘里拔剑，那把剑即使是在毫无光源的地方也闪动着幽幽的冷光，李婼风一抖剑尖，仿佛寒泉的水泼洒入空，绝世的剑客在斑驳的树影下舞动。
“好贱！”梁夜夜微笑着连连点头，“也不跟我们说声就走了。”
“当然是好剑咯。”李婼风摸摸头笑了，“这是人皇陛下赐我们的，是我们家的家传之宝，剑名‘长泉’！”
梁夜夜低头看那把剑，剑身修长颜色呈现清寒的深蓝色，剑脊和剑从平滑的一线，像是接在了一起，而剑锷像是剑刃，由完全的金属打造，整把剑吞吐着一板一眼的板正剑息，却并不弱小。梁夜夜同时也明白了，敢情这家伙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骂他，他顿时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进去看看？”梁夜夜问。
“这样好吗……”李婼风迟疑，“殿下你不是要散步吗？我们还是先去散步吧。”
“少来。”梁夜夜不在意的笑，“都走到这了你还散什么步。”
一刹那这个看似乐天少年的眼里流淌着春水般温暖的光，梁夜夜正四处观望风景，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男孩握住剑柄的手松开了又紧紧握住，像是不愿再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