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草茎上浮起的白光像是棉絮般轻绵,套上铁盔的女孩轻闭双眼,他双手合十,吐出的每一个音节美妙奥秘,像是圣徒低吟常人听不懂的序言。她明明身在铁血战争中,却仍有天使般的圣光气息透出。
梁月关最终堕了下来,紧随其后的是其他漆黑的机体,沉闷的落地声响起,地面在那一刹那间仿佛下沉了,猛烈的烟尘铺天盖地,像是条尘龙扬起胡须。
人皇死死的摁住残缺的机体,撑在机体的胸廓部,机体像是破铁般砸在地面上,溅起黄沙尘埃,尘埃中隐约有有一道明亮的白光和阴影,仿佛飞鸟般腾空而起,梁月关在落地的时候猛地发力,再次如豹子般矫健的蹦跳了起来。
他的剑从天而降,怒吼声振聋发聩,冷硬深漆的黑铁被切碎了,红褐色的液体从窟窿处泉突般呼啸,包裹在机体里的东西绝望的翻滚,它嘶叫的声音痛苦,但竟然还想反抗,梁月关再补一剑,银亮的光弧划过,机体里的东西终于被斩成两截,他伸出的铁拳无力的堕下。
人皇再次调整姿势,他将脊骨低俯,沾着血的衣角不动,作出猎豹前扑的姿势,睥睨四顾,眼里流动着没有温度的冰山火焰,这森严的皇帝在愤怒中觉醒了,仿佛太古的霸王在世界四方征战,征服了一个又一个部落。
梁夜夜无法想象父亲原来是这么凶狠霸道不留情面的一个人,嗜血暴戾如斯的幽郡机体竟然如幼婴一样无力反抗,他展现出了压倒性的力量。人皇的属下,或许也只有李妖将军了解。其他的兵士同样的惊呆了,他们惊讶的一瞥那在短短半分钟内就抹杀敌方的皇帝,无法想象这是神璧内温润宽达的他。现身战场他简直就像是猛虎是龙狮。
“血债只能用血偿!我们同袍的血……不能白留!”梁月关挥剑,剑脊上滴落的红褐色的液体被甩开,他放声怒吼,神情狰狞。
暴雷般的大吼声扫荡原野,士兵们呼应人皇,也发起了咆哮,千百万个声音汇聚起来成了声浪,声浪仿佛化作太古的巨龙,盘旋带起的风浪荡开衰败的长草,世界里仿佛只有这单调却震耳欲聋的声音,士兵们眼眸血红,他们在声浪中举剑冲锋,如同无畏的古代热血军团。
“杀!”
“杀!”
梁夜夜也被感染了,他能清晰的觉察到人类内心的愤怒,那愤怒简直是焚天煮海的火焰,将他的血液熔的滚烫,他不由自主的握起了唐刀,“杀!”
梁夜夜竟然真的这么傻傻的冲锋了,他漫无目的的冲刺,李婼水一惊,指挥那些地面上悬浮飘荡的白光都追随上去,围绕在他的脚边形成一圈浅色的白圆。
李婼风咆哮着迈步。他看得到梁夜夜,梁夜夜就在他身前笨拙的拖刀奔行,他像笨拙的幼兽,像是那种咆哮着想要为家人报仇的幼兽,可是他根本没有目的,只想把心里的愤怒宣泄,将舞动起的漆黑机体撕成碎片。
此时所有降落下来的机体都与士兵们缠斗在一起,满耳都是厮杀声、金属碰撞声,这些声音被风卷着直上青天,但大多却弥留在地面上,不时有士兵喷血的身体凌空被击飞到半空,然后无力的落在草泥里,身处这里久了,就觉得像处在修罗地狱般,血腥与残杀淹没意识。
李婼风却还很冷静。他很认真的思考着,他认为梁夜夜将来会成为英雄,英雄的成长需要无数的挫折与磨练,需要血与火的铺垫,这一切没有为什么,只凭心里的直觉。
满耳都是嘶吼声,梁夜夜痛苦极了,那种感觉真像是世界所有人都在对着你一个人喧哗,他慢慢停了下来,像那时见到白清的李婼风一样,一动不动的望着修罗地狱、血扬沙场,好像个发条用尽的木偶人。
李婼风持剑而立,他屈膝,弯腰,单脚向前探,一只手攥住剑鞘,另一只手虚握铁亮的剑柄,他做出武士以极快速度拔剑出鞘的出剑技,眼神像只听到风吹草动的孤狼,仿佛块坚石般静立在梁夜夜的身旁。
这一式是绝对的攻击,完全没有丝毫格挡的意思,有的只是一瞬击落鸟翔碧空般的凌厉之势。李婼风并不会什么格挡技能,也不会什么固若金汤的防御技,在这沙尘漫天的战场中,他要斩落每一个伤害皇子的异邦。
他忽然记起自己的师傅——那时白清仰头凝视一轮银亮的残月,长长的白发浸透在潮水般的月光中,他淡淡的说,“剑士最好的防守不是等待敌方的攻击,你不应该横剑抵挡敌方的攻击,你需要的是势如破竹的凌厉,李婼风……你要记住了,无论何时,你的剑都要像风一样不受拘束,你的剑必须斩破怯懦这种东西……你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守护了,如果你不想放弃,那就用尽你所有的力气咆哮!”
李婼风不明白那天师傅为什么说了这么多话,他只看到师傅独自矗立在月光下,淡淡的阴影投下来,男孩被覆盖在那黑墨般的阴影里,那天月亮的光不算皎白,仅仅放出些许微光,可他突然感觉月光那么耀眼,他竟然看不清矗立在高处师傅的面貌了,淡漠的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灌来一般,他心里一颤,突然觉得师傅原来有那么事情不让别人知道,他的孤独如同万年冰山峰顶的雪块般终年不化。那天他也像发了什么疯一般,大脑似乎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控制了,他忽的拔剑出鞘,竟然真的用尽所有力气咆哮,“我要保护我的姐姐!我要守护我的国家!我要我们人类不再受异邦欺辱!我会斩断他们!我发誓!任何想要伤害我想要守护东西的人……都必须死!”
他不知道白清隐匿在极亮月光下的脸庞忽然笑了,可当时他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控制住了,一切身不由己,并没有注意到师傅的笑,他的脑海里仿佛鱼跃似蹦出些令他惊恐的东西,无暇分析其他。
现在李婼风好像有点明悟了,那奇怪的力量或许就是——命运,当时那奇怪的画面也正是他不愿面对的事情——人类遭受屠杀,姐姐在死亡前凝固的惊恐眼神,神璧伴随着大雨轰然倒塌,以及……束发的男孩眼神清澈,他沉默的凝视着自己。
其实他第一次见到梁夜夜的时候就有些眼熟啊,所以他才会用不成熟的方法与他套近乎,他无缘无故的找话题傻笑,李婼风并不在乎他皇子的身份啊!只是想搞清楚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和亲切感从何而来,直到在白清的木屋里,他沉默的凝视着白清淡漠的侧脸,才忽然惊悚的想起来。这个瞳孔清澈的束发男孩根本就是梁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