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河畔,三途边,黄泉岸,鬼医仙。
忘川江前,往生皆苦。
别人间,魂缺神残者,往生来世非傻皆痴。
别人间,身残形缺者,往生来世或残或废。
是以往生者皆须魂识皆全,魂体伤痛皆去,是以往生来世方为完人。
招魂者,补其魂识。
鬼医者,医其魂体。
黄泉之岸,彼岸花海,忘川江前,奈何桥头,草庐一间,是为鬼医仙居。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近乎无人记得故事的起点。
有一缕魂魄归入幽冥,却未曾往生。幽冥司得知后,召其幽冥殿前述其功过,劝其往生,并将一捧忘川水递于其手中。
幽冥殿前述功过,说的就是每一个即将往生的鬼都会去幽冥殿前听自己此生功过。幽冥司会告知你此生功过会换的一个怎样的来生。听到自己有个怎样的来世后,有的鬼会欢欢喜喜的饮罢忘川水,忘得一干二净后自去往生不提。而那些为恶拒绝往生者,会被强行灌下忘川水押往轮回井,承受自己所应得的来世苦厄。
而此番幽冥司查核此鬼生平德损却惊叹此鬼生前悬壶济世,心医天下,救下的人不计其数,此生功德一纸难书,甚至为救他人而亡。是以此鬼来生会得高人点化为仙者,永世跳脱轮回苦厄。将这些都尽数告知此鬼后,却不曾想此鬼淡淡一笑,将手中忘川水遥敬于人间的方向后,手腕轻翻,将那忘川水洒的一滴不剩。而后此鬼在彼岸花海中结庐一间,于忘川江前继续悬壶济世,医那些魂体伤痛,身残形缺者。
这一医,便是千年。
幽冥司的冥王,奈何桥的孟婆都几经更替。唯有彼岸花海中的那间草庐,千年未改。
幽冥司上至冥王下至鬼差都对此鬼敬畏有加,上下皆尊称一声“医仙”,是以三界皆知一句:“彼岸花海,鬼医仙居。忘川江畔,绝处逢生。”
若得鬼医仙施救,绝处亦可逢生。
冥城,琅琊轩。
“琅司幽!给本少滚出来!”一道暗红色的身影踢飞几个拦路的侍卫一路径直闯进琅琊轩,长驱直入的往里走去,怀中紧紧抱着一白衣女子。
却见女子双目失神,一脸的死气,仿佛是一具没有任何情感的空壳。再美的女子失了神,也不过一副皮囊。
不过那副皮囊此时却让人如此的心疼。
男子正是荻溟无疑,而他怀中紧抱的女子正是曲歌离。
一个时辰前,荻溟偷溜进风驻,找遍整个风驻却没找到曲歌离。行至风驻门前,正欲离去时,却看到那熟悉的身影趴在桥边。他未曾多想,从后面偷偷靠近,猛然间一个伸手把人带进自己怀里。但是看到的并非曲歌离受到惊吓或者嗔怪的表情,他看到是她两眼失神,神思恍惚之态。若非还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荻溟甚至都要怀疑,他怀中抱着的是一具死尸。无论怎样唤她,摇她,曲歌离都毫无反应,荻溟这才真真慌了起来。
无计可施的他这才来幽冥司走了一遭。
几个被踢飞的侍卫被一道紫色光芒接住平稳落地,“多谢少主,属下无能拦不住..”几个侍卫皆单膝跪地请罪道。
眼前这位身着紫衫,长相清秀的男子应是幽冥司的少主琅司幽无疑了。
一袭紫衣,一把折扇在手中敲敲合合配上他那一脸的调笑无奈之态,倒有几分无赖书生之气。只见这名叫琅司幽紫衣男子略一抬手示意侍卫们退下后,这才拱手施礼道:“溟少今儿个怎么火急火燎的直闯我这儿,还有你抱的这位美人儿是?”
“带我去找鬼医仙,现在就走。”
“啊哈?!现在?!能不去吗?!”
“你说呢?”
彼岸花海,随风轻摇。微风吹皱这忘川,吹起涟漪。忘川江畔永远是一抹夕阳西下之景,无昼夜四季冷暖的交替。
有人说,凡人身死尚有魂灵尚有记忆,并非终点。而这忘川江畔才是一段人生真正的终点。因为饮下一合忘川水将前尘尽忘,你才能回到起点,重新开始。所以这里一直是黄昏之景,也可以说是幽冥司最美的景色。
黄昏,日落,将歇。
远远望去,火红色的彼岸花海中有一条“线”歪歪扭扭的横在其中,像是一条曲折的小路。不过走近就会发现,这并非什么“小路”,而是一条很长很长的队伍。而这里往来飘荡的鬼魂都自觉排在这条长长的队伍的后面。
他们可是要去往生?
“琅司幽,我让你带我去找鬼医仙,不是来排队看这些鬼往生的!”荻溟一脸的阴冷的斜眼看着琅司幽。观之面目表情,不妙,非常不妙。
琅司幽颇为无奈的耸了耸肩,赶紧接道:“不不不!溟老大别生气!我也很无奈啊,这个不是往生的队伍.。那个才是。”琅司幽伸手一指奈何桥前那零零星星的几个人示意那个队伍才是通往轮回井的往生路。
“这是.这是.通往鬼医仙居的路..这队伍都是找鬼医仙看病的.彼岸花海中的那尊神看病分文不取,只提出来所有看病的,非命在旦夕者皆需排队.你怀中这姑娘虽无神识但并无性命之忧.是以..”琅司幽无奈的耸了耸肩,满脸的为难之色尽显。
“哦?本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这是在告诉本少你堂堂幽冥司的少主居然怕只作古了不知道多久的鬼!传出去也不怕笑话!带路!本少倒要看他肯不肯破这先例!”
“我.我.哎.”堂堂幽冥司的少主在荻溟面前一句整话说不出。
无视那长长的队伍,两人一路径直朝彼岸花海深处走去,途径一路都有鬼抬头欲想怒斥这两个不排队的。但还未及开口,却发现前方引路的是琅司幽后,又自去低头看自己脚不提。
偶然遇到个别自诩刚正不阿不畏权贵站出来想说句公道话的,在被我们溟少一记阴冷的眼神秒杀后,抬头看起了夕阳西下的天空:哇!天怎么是红色的啊。
荻溟一路走来阴沉着脸,不过也是暗暗心惊:这队伍..还真是出奇的长。要不是在人家地盘,真想一掌打的这些鬼魂飞魄散不可。
彼岸花海深处的那间草屋在夕阳下显得异常宁静,排队的鬼是很多,但都非常默契的不发出一丝声响。
因为,屋主人喜静。
草屋不大,房顶上如同人间医馆一样,飘着一面写着“医”字的破旧旗子昭示着屋内人的身份。屋外门口一张桌子,桌子两侧各置一椅。桌上无非是些纸镇,笔洗,砚台类的东西,无甚新奇。
怀抱着曲歌离的荻溟走近这草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一白衣女子执笔埋头在写着什么,似又一气呵成般写完,将纸张递给坐在她对面的鬼。此一抬头,不施粉黛,不绾青丝,火红色的彼岸花海中静坐着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与同样爱着白衣的曲歌离不同,曲歌离的眉眼颦蹙皆可入画,是一种言之三分神,画之七分色的美。而她的眉眼中英气毕现,却在你还未来得及捕捉时,她为医者的那种慈悲恻隐之心,普救众生,无欲无求之神态又将那眉眼中的英气尽数盖去。
她是一个眉眼神色处处皆写满矛盾的人。她为医者的心无旁骛与她眉眼间所自然流露出的那丝英气相背相融。她为医者的无欲无求,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望向彼岸花海的东方,她的草屋千年来也一直对着彼岸花海的东方,那里是人间的方向。
她的生前,一定有一段值得写下的故事。
“大夫!老子生前没了条腿!怎么死后有腿却还没知觉啊!幽冥司说老子来生可以一动不动就饭来张口,你快给老子看看,老子等着轮回享福去呢!不怕告诉你,老子做人的时候可是我们镇上的地儿爷。老子来世也还是当爷的命。”上个鬼刚离开,队伍最前面一个鬼骂骂咧咧的拄着拐坐了下来。
女子并未抬头,只是低头写着什么,只是象征性的回了一个字:“哦。”以表示她确实在听。
“哎?!你这姑娘!老子敬你是个大夫,排了这七八天的队伍,跟你好好说话。你这丫头片子就这态度?信不信老子让你入不了轮回?!”瘸子怒目而视拍桌而起,伸手就想把桌子掀了。
却见不知何时蹿出来一只小手,按住那瘸子的手腕任凭瘸子怎么使力都无法挪动桌子分毫。白衣女子还是在写自己的东西,头都没有抬一下。波澜不惊,似已习惯。
瘸子朝那只小手的主人使劲瞪去,瞧那眼神,至少我敢肯定绝没有鼓励的意思。却发现那手的主人居然是一个豆丁大小的孩子,而且居然还没有桌子高!瘸子一时怒上心头,另一只手变爪朝豆丁头上抓去。却见豆丁一个不慌不忙的闪开,一拳迎上瘸子一爪,瘸子应声而飞,想站也站不起来。豆丁还欲上去收拾这瘸子,却被白衣女子制止。
“扔出去就是,打什么?!伤了还得我来医。你看我很闲吗?”
只见那小豆丁走了过去一把把那瘸子从地上揪起来,一个甩手扔了出去。而后一脸嫌弃的拍了拍手上的土,又一脸乖巧讨好的样子朝白衣女子走来:“娘~!这种人你还医他做甚?幽冥司都是群瞎子吗?这种人来世还什么一动不动就可以饭来张口?这种人合该给他一顿再让他去做畜生。”小豆丁居然叫她.。娘?!!
“教了你多少次了,莫太轻信他人。你且自己细想一下,其实幽冥司说的也不错啊,他魂体都是瘸子,说明他来世必定是个废人。观他面色赤红,肝火旺盛,呼吸杂重,脉象不稳。此人..来世必残且废,若是投生到富贵人家,大不了养他一辈子,不过观此人品性来世投生至富贵人家可能极低。是以此人来生多半是废人沦为乞丐之流,如此说来如何不是一动不动就饭来张口呢?幽冥司只是把“不能动”的意思表达成了“不用动”罢了。想来其中意味这俗人又怎会懂呢?不过幽冥司近来忽悠鬼的水平确实见长啊。抽空你去打听下是哪位有司有如此好的文学素养,我送你去他那里学习学习。”白衣女子依旧头也没抬,听语气似乎对幽冥司此种颠倒是非的行为颇为赞扬。
“..娘..你连头都没抬怎么知道那人面色?你都没切脉..儿子我看起来真的那么好糊弄吗?”小豆丁整个人都有气无力的趴在白衣女子腿上,一个劲的蹭啊蹭。
“我不会用耳朵听啊,那人呼吸声杂重,我断此脉像并非无根无据。你有那闲功夫念叨是不是我糊弄你,还不如去把这个拿给刚才被你扔出去的鬼。”话罢,白衣女子抬头将刚才一直在写的纸递给豆丁。
“这是..娘!你医他干什么?”小豆丁从白衣女子腿上一跳而起,拿着纸的小爪子恨不得把纸撕个粉碎,借此发泄自己的不满。
“莫多事!你转告他,这是药方,按此服用三年,每天坚持走上四个时辰,三年后他的右腿会有一丝知觉,此足矣,其余的我也帮不了他。”
“娘!这种鬼你也要帮?!他自有他的命,你这样帮他是更改他的命数。你当那边站着的呆哥哥是眼瞎还是耳背啊!”小豆丁头也不回的小手一指,恰恰就是琅司幽所站的地方。好吧!指的就是琅司幽。“呆哥哥”琅司幽揉了揉鼻子无奈的笑笑,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实在是拿这小豆丁毫无办法。
“傻孩子,我这哪里是在帮他。这是他生前自己做下的孽。到底是魂体有恙,我让他右腿有了些许知觉,这样他投生后不至于先天残疾。至于之后..得到复又失去..方觉可贵啊。我只能医身,怎医得了他的命数呢..去吧..莫要多言了。”白衣女子摸了摸小豆丁的头,无视小豆丁手指的方向。
“知道了..不过,娘。幽冥司的人是怎么忽悠你去往生的啊?难道是因为理由太差,娘您老人家明察秋毫识破他们的阴谋诡计,所以坚决不去往生的呢?”小豆丁一脸好奇的重新趴到白衣女子的腿上,蹭啊蹭。
白衣女子嘴角轻扬,皱了皱眉似做思考状,而又露出个好似回想起的表情来,对着小豆丁肯定道:“当然,他们的理由太差了,居然说我来世可以成仙,你说好不好笑。”
“娘..”小豆丁眨巴着大眼睛,似再说,娘..呆哥哥他们没骗你.
“去吧,还有客人在呢。”小豆丁点点头,转身离开时对着站在一旁的琅司幽眨巴眨巴眼睛后笑着跑开了。
“看那么久,就打算一直站着不说话吗?”白衣女子见小豆丁跑开后,这才像是发现站在那里的两人一样。
“不忍打扰白姑娘行医,姑娘近来可好?”琅司幽上前抱拳行礼道。
“好。还有事吗?”
“没..”
“有!”一旁的荻溟开口打断道,“不曾想闻名于世的鬼医仙居然是一介女子,倒是我失敬了。在下荻溟,打扰之处,还请医仙海涵。”
“白九一。非是什么医仙,溟少主客气。”
“听说你永不离这草屋,竟也知我是谁?!”
“溟少主说笑,祖上荻羽刹也是我目送他进入轮回的,羽刹轮回后,世间又少了个把酒言欢之人,想来甚是可惜。”
“你!!!!!!”
“溟少主,若没事还请离开吧。屋子小,人多,恕不留客了。”
“白姑娘,方才是我失礼了。白姑娘能否看看曲歌儿,我发现她时她就已经这个样子了,无论怎样我都叫不醒她。”
“曲歌儿?!若是这位姑娘,二位还是请回吧,九一无能为力。”
“白姑娘!到底怎样你才肯..”
“溟少主误会了,若是我能医,此刻便会叫你抱着这姑娘排队去,这是规矩。但若我医不了,叫你排队不也失了意义。这姑娘我确实医不了,她并非因病而如此。非要说是病,也只能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此超出九一能力范围了。”白九一上前,抓过曲歌离的手腕切脉后,又仔细查看曲歌离的眼睛。复又说道:“苍祇衣衫.迷心溪.溟少主是在溪边发现她的吧.迷心溪.迷心迷情.”虽是在问,但语气间的肯定似不需要荻溟作答。
“你带她回去吧,哪里找到的她,再把她带回哪里去。迷心溪,迷了她的魂识,谁都无能为力,这是她自己窥不破。带她回去吧,在哪里迷失,在哪里归来,你这样贸然带她出来于事无补。送她回溪边吧,窥破心结,自会归来。”
窥破心结,自会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