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铣儿当即呼道。李云鹤学着他的模样将眉毛一挑,铣儿受激不住,脱口说道:“我是讨厌他……”
“讨厌谁?”李云鹤抓住话头,连忙问。
铣儿又不说话了,李云鹤紧紧地盯着他,两个人对视许久,铣儿才迟疑地开口,说:“我不是傻子!我也不是疯子!”
“我知道。”李云鹤说:“但是别人不知道,在大多数的眼里,铣儿的行为确实有些古怪,他们就是觉得你是疯子,你是傻子。”
“我不是!我不是!”铣儿激动地大喊,双手捶着车厢壁,双脚使劲地在地上跺着,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仇财主听到动静,连忙勒住了笼头,喊停了马车。
“没有事,继续走。”不等仇财主开口询问,李云鹤便当即说道。
李云鹤的语气十分严厉,一向敬重李云鹤的仇财主也不好多说什么,马车又继续前行了。
车厢里,李云鹤继续与铣儿对视着,许久许久,最后还是铣儿顶不住了,铣儿哭嚎道:“都不相信我。”一边哭一边出溜到了地上,却不是耍赖,而是真伤心了。
知道火候差不多了,李云鹤弯腰将铣儿抱了起来,扶在自己身边坐好,轻轻地拍掉他身上的尘土,温言细语地与他道:“我相信铣儿,只是我觉得铣儿不相信你自己。”铣儿呜呜地哭着,伤心极了,李云鹤搂着他,将他将头窝在自己的颈窝里,由着他放肆地呜噎,像是絮叨一般轻轻地说:“铣儿,要别人相信,你就得先相信了自己。你说你不是疯子,可是你为什么要做出那些行为呢?你看,你不愿意与别人说话,别人与你说话你连腔都不搭,别人好心给你的东西你不接,请你坐你不坐,请你喝水吃东西你不吃。你这样总是拒绝别人,会给别人很不舒服的感觉。大家不舒服了,不免就会多想,就会乱猜。因为,正常的孩子都是懂得礼貌的,就算再内向、孤僻的孩子也会与人交流,不高兴了会发脾气,遇到和善的人也会想到与之结交,别人向咱们施放了善意,也会懂得去回应。”
听得李云鹤的话,铣儿哭得更伤心了。李云鹤轻轻地拍着他,认真地与他说道:“我知道铣儿不是不懂得这些,铣儿其实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哪个人对你好,哪个人对你不好你都懂得对吗?”埋在颈窝里的小脑袋动了动,李云鹤再接再厉:“那铣儿能不能跟我说,你为什么到我家的那天,要将那椅子擦那么多遍?是因为我家那长椅不干净吗?”
“不是。”阿弥陀佛,铣儿总算是开口了。
“能跟我说个原因吗?”李云鹤问。
“没有别的地方坐。”铣儿回答,李云鹤表示不能理解,铣儿解释道:“也就那一个地方可以坐一下。”
“为什么那样说?”李云鹤问。
“好讨厌。”铣儿接了一句,李云鹤隐隐地知道他并非针对自己,轻轻地将窝在颈间的小脑袋扒拉起来,李云鹤做出认真听他诉说的样子看着铣儿,过了一会儿,铣儿终于又开口了:“那个任弼实在是太可恶了,我很讨厌他。”
“任弼是谁?”李云鹤又问。
“是我婶娘的外甥。”铣儿说那个任弼总是欺负他,在长辈的面前却又专会装乖,明明是他被欺负了,长辈们却总是责备、训斥他,所以他很讨厌那个任弼。铣儿说:“我讨厌他,很讨厌他,他的样子我讨厌,他的东西我讨厌,侍候他的小厮、丫头、婆子我都讨厌……统统地,我全都讨厌!”
症结,终于弄清楚了。
铣儿哭得稀哩哗啦,悲愤不已,李云鹤也不劝他只是由着他靠着自己哭个痛快。
等到铣儿哭够了,仇财主家也就要到了。
往前数二十年不到,仇家还是在温饱线上挣扎的苦人儿,如今已经是本地有名的大财主了。
仇家居住在松湾镇外的那个水潭的旁边,那一带原本是没有名的,现如今因为仇家住在那里已经被大家改叫仇财泮了。
对于仇家的发迹,是周乡百姓最为津津乐道的事。所谓:“养个女儿你莫嫌,嫁个大户改门庭。”仇家发迹虽非嫁女入高门,却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听说,早些年仇家的日子过得很是清苦,有一阵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便将仇财主的一个堂姐给卖了。原本,仇家也只打算换几吊应急的钱,没曾想到几年之年,仇财主的那个堂姐衣锦还乡了。据说,她是顺德府知府夫人身边得用的人。
在仇财主这位堂姐的拉拔下,仇家便开始发达了。
两年前,李云鹤还寄居在青云观,仇财主带着老母到观中做法事。在归家下山的途中,有一条乌梢蛇从路边蹿了出来,一口咬在了仇老太太的脚脖子上。当时仇老太太就不行了,幸得遇到归山的李云鹤。李云鹤救了仇老太太,仇家自然是对她感激不尽。仇家听说了李云鹤的情况,也是听青云道长说她医道学得好,便有心提携一下她,但凡仇家有人生病便总是去找李云鹤看,若是旁边的人生了病也总是介绍到李云鹤那里去。
李云鹤的名头,便是这样闯出来的。虽然也归结李云鹤自己学艺精,医术高明,但是,若是没有仇家的倾力帮助和信任,她不会这么快出名。
仇、李两家的交情就这样结下了,仇家人于李云鹤自然是非一般的医生和病患的关系。每次上门,仇老太太总是免不得要拉着李云鹤拉拉家常,李云鹤曾经不只一次地从仇老太太那里听说过改变仇家命运的“姑奶奶”。
“我们家啊,要说有出息,就数得他大姐啊!要不是她自己狠心把自己卖给廖矮子,我们这一大家子怕是早饿死了呐!”这是仇老太太常常与李云鹤提到的这话,每每说过这句,下句便会接道:“他大姐啊,也不容易啊,为了在主子面前站住脚,她愣是把自己的儿女扔到一边不管,把主子的女儿当眼珠子似地护着。为的啥啊?还不是为了能在主子跟前得个好,叫主子信了她,能拉拔一下家里?我们欠她的,是几辈子都还不完啊!”
那位仇大姐,竟是自卖自身!
好一个有魄力、有担当的奇女子!
是以,李云鹤早对仇财主的这位堂姐心向往之,盼之一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