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酷暑难当,但在高山密林中,就算再难熬的未时也是清凉舒爽,若再掬一捧山泉洗把脸就更舒服了。当然,这只限于躲在林中树下,若是行在光裸的山脊小路上,再背负些东西,就遭罪了。
李云鹤这会儿就介于这两者之间,她正扶着装满了草药,又负了一捆柴禾的背篓在纠结:“再歇一会儿,冬婶儿就该着急地找张大嫂来接我了吧?”
张大嫂是李云鹤家的邻居,两家只隔着个半人高的院墙,原本还欺他们主弱仆老,自前年李云鹤妙手仙方救了张家的独苗后,张家的态度便来了个太翻转。
虽然早熟又懂事,但到底只有十三岁,“妙医小娘娘”的李云鹤有时候也免不得犯懒。
到底赖不过自己的懒筋,李云鹤还是在林子里又赖了一阵。
如李云鹤的所愿,果然有人来接了,不过来的不是隔壁邻居,而是自家的老仆,冬叔。
“冬叔怎么是你来了?”李云鹤扶着背篓哭笑不得。
“小姐快,回去!”冬叔一瘸一拐地急急上来,喘着粗气喜道:“城里头来人了!”
当是什么好事呢!
就那家人来,值得冬叔欢喜成这样?
“来就来呗,又不是没来过。”李云鹤撇了撇嘴,慢条斯理地把背篓上的柴禾又紧了紧。冬叔就要来抢,李云鹤将地上,她临时用山藤编的篮子说:“那个是你的。”
“好多天麻!”冬叔一看惊呼,又说:“今天早上起来,我就听见咱们家那棵椿树上的喜鹊叫个不停,就知道有喜事,果然是一桩接一桩地来啊!”
“喜事?”那家人来有什么喜事?李云鹤语重心肠地与冬叔说:“我都说过很多遍了,往事过眼烟云,过去就过去了,不必再想。咱们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那些东西他们不给拉倒,给咱也用不着这么高兴。”
“不是那些事。”冬叔笑得十分矜持,神袐地说:“回去你就知道了。”
“神神叨叨的。”李云鹤翻了翻白眼,蹲地上背起了背篓。
捱着难耐的暑热,又得担心瘸了腿的老冬叔摔跤,等到了屋后的那个小山坡,李云鹤已是浑身湿透,耳目森然。实在是撑不得了,李云鹤扔了喋喋不休的老冬叔让他自己慢慢跟上来,自己先走了。
早有人候在院门前,撩了一眼,一抹绸缎衣袂,缎面的鞋干干净净,李云鹤只当又是慕名而来的医患,也未搭理。挤进门内把背篓放在圈棚边,又在地上坐了坐,这才缓过气来。
一抬眼,只见一白白胖胖,一身绫罗绸缎的妇人簇着眉眼看着自已,李云鹤一笑,撑着站了起来,一边解了背篓上的柴禾掀开,一边问:“病人在哪里啊?有哪里不舒服?都有些什么症状?”问得那妇人一愣,李云鹤捎了她一眼,提了背篓里的草药到了院中,兜头倒在竹篾上,一边挑减分类,一边说:“我的规矩都知道吧?我只在家中接收病人,一般不出诊。要没带病人,就请回吧。”
“你是李家二娘子?”那妇人没头没脑的问道,问得李云鹤直发笑:“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啊?跑到人家家里问其主人是谁?”
说完李云鹤才记起,老冬叔说那家来人来了。
李云鹤不由得打量了那妇人两眼,问道:“瞧你眼生,你是刚到李大老爷家的?”
“我不是李大老爷家的,我是承平伯府三夫人身边伺候的。”那妇人双手叉在腹部,插了金银钗环的头颅微微昂起,轻声慢语地回答。
不是大房的?也对,大房怎么舍得给一婆子穿戴这么好?就算是舍得,到了她这里也该脱下来才对。
“承平伯府?”李云鹤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却一时记不起来了,问道:“京里的?”
“是。”那妇人傲娇地回答。
“我的名声已经远播到京城了么?”李云鹤还是把人家当医患了,不由得十分得意,说:“京城够远的啊!……不过我就更不出诊了。”
那妇人听了这话掉头就走,却不是走向院外,而是走向堂屋。
这病人……
这钱怕是不好挣。
不过也没什么,现在也不是少她那点银子就过不下去了,她爱治不治!
李云鹤由得那妇人进去不出来,把从山上扯回来的草药分类捡好,把需要清洗的装在簸箕里端到院头的小溪边,一边清洗草药,一边消暑热。
“老冬头!”突地,一个女人尖着嗓子喊道:“不是叫你去找二娘吗?人呢?”
怎么会是她?
正在洗草药的李云鹤不由得转头瞧去,果然是自己那个大伯母。呃,是堂大伯母。
这个人李云鹤最烦了,先懒得理她!
李云鹤装着没听见地继续洗草药,只听到老冬叔狐疑地说:“小姐先回来了啊?”
“回来了?人呢?人在哪里呢?”大伯母尖着嗓音儿吼道,估计是看到老冬叔手中篮子的天麻了,又尖声喊道:“我说你怎么一去这么久不回来,原来是去干别的了!你当我真的管不得你是吧?简直翻了天了,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你管得着他吗?他爱干嘛干嘛去,又没有吃你家的饭!你管他?你管得也太管了吧?”李云鹤没法再无视了,抱了洗净的草药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大伯母冷哼道。
大伯娘这才看到李云鹤,听得她这话不由得怒火中烧,指了李云鹤道:“你是怎么说话的呢?”
“我就这么说话的!”李云鹤把草药往竹篾上一扔,叉腰看着大伯母,毫不客气地直言道:“我说过很多回了,你们过你们的富贵生活,我们过我们的穷日子,互不相干,两厢清静,谁让你跑到我们家来的啊?谁请你来了啊?爱看得惯看不惯,看不惯拉倒走人!谁请你在这里说三道四,指五指六了?”
“你,你……”大伯母叫李云鹤给顶得脸红脖子粗的,浑身发颤,指了李云鹤半天说不出话来。李云鹤只当她就又要被自己给气走时,她却道:“好,你一个小孩子家,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说着掠了裙角就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再往回走了几步,指了李云鹤小点儿了声音道:“你不懂事是你的事,我这个当伯娘的有些话还得说。云鹤,你在我这里怎么着都行,可到外头,你要再这样,吃不尽你的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