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铺小本经营,处处举步唯艰。春节本来是销售旺季,但是没有任何意外惊喜。又一个月过去,赖思焕的生意还是没有起色。此时,他和周围的商户已经熟络起来,彼此经常交流一下生意经。沟通过后,赖思焕发现大家生意都不好,无奈之下,只好一起去抱怨宏观经济环境。
不景持续,赖思焕连侍茶小妹也不敢去请。另外,顾客们对茶叶的价格也变得特别敏感,如“异国珍品”阿萨姆红茶,虽然不少人感兴趣,但是由于价格较贵,真正掏钱的却寥寥无几。
很快,到了2017年3月底。有一天,Prash突然电告赖思焕,说自己和侄子要来广州参加春季广交会,希望到时候和他见面。赖思焕当场表示欢迎,并且说自己将全程陪同。Prash也不客气,马上接受。
4月第三周,Prash果然取道香港,来到中国。为了接待Prash,赖思焕向隔壁店铺的潮州老板郑家强借了一辆汽车,并且请他帮忙照看几天铺面。郑家强十分爽快,立刻答应下来。他比赖思焕要小七八岁,俩人平时很谈得来。郑家强做茶叶多年,主要经营凤凰单枞。
根据之前的约定,赖思焕在罗湖口岸接上Prash俩人-----原来,他的侄子就是当天在班加罗尔见过的男店员。两年没见,赖思焕感觉Prash不仅长胖了,而且了也苍老了很多。仨人碰面,Prash马上伸出双手:
“Jimmy,见到你真高兴。”
“Prash,我们又见面了,真是太好了。”赖思焕以为要握手,连忙也伸出手。但是,令他十分意外的是,Prash一把抓住他,直接将脸贴了上来-----原来,他是要行贴面礼。
赖思焕于是顺势把他抱住,和他亲热了好一会儿。分开之后,俩人又互相打量了一阵。Prash显得非常开心,赖思焕也满脸堆笑-----经过近半年的历练,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小老板。Prash终于看够,转过头去,指着旁边的小伙子:
“这是Ankush,我的侄儿。”
“你好,Ankush。”赖思焕热情说道。他一边和Ankush握手,一边心中暗想:“Prash带上他,估计是让他来中国历练一下吧。”
“Jimmy,你好。”Ankush也报以微笑。
见他们握过手,Prash交给赖思焕一个袋子,同时笑着说道:
“这是我给你捎来的印度木雕工艺品。”
“啊,太感谢了,我正好可以用来装饰茶叶铺。”赖思焕连忙接过。
“哈,这个主意真不错。”Prash点头称赞。
短暂歇息之后,赖思焕和他们一同前往广州。当天傍晚,仨人一起入住位于三元里附近的广源商务酒店。Prash已经提前预订好房间,并且坚持替赖思焕付房费。赖思焕推辞不过,只好感谢接受。在广交会期间,虽然只是经济型的商务宾馆,房价也比平时贵了不止两倍。
第二天一早,仨人来到广交会。几周之前,Prash已经请赖思焕提供了自己的身份资料,提前给他办理了一个《翻译代表证》。凭着这个证件,赖思焕可以随意进出广交会。Prash告知赖思焕,他此行的目的,主要是和几个陶瓷工艺品出口商见面,同时了解一下国际市场的最新行情。
在广交会逛了一天,赖思焕充分感受到中国是一个全球商品的巨大生产地和来源地-----只要你能想象到的东西,在广交会里就可以找到!
繁忙的一天结束,他们又回到广源商务酒店。放下一堆目录和样品,他们一起出去吃饭。吃饭的地方就在酒店旁边-----出了门,就是一溜沿街的食肆和大排档。仨人大概走了几十米,就到达一间客家菜馆门前。Prash显得很熟门熟路,直接走到一张空桌前,招呼大家坐下。
Prash对菜单也很熟悉,他和Ankush都是素食者,因此只点了白灼芥菜、客家煎豆腐、炸芋丝丸子等几个素菜。点完菜,服务员正要离开,Prash突然又叫住她。赖思焕正在奇怪,Prash又点了一份菜脯煎蛋。赖思焕想到Prash是为了犒劳自己,于是向他表示感谢。
菜上齐后,仨人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跑了一整天,他们显然都饿极了,一阵风卷残云,吃得一干二净。吃完饭,赖思焕请侍应换了一壶新茶,大家继续坐着聊天。
华灯初上,广园路上车流不息。道路两旁,林立的高楼形成窄窄的巷道。阵阵春风,经过巷道的加速,吹到身上,令人感到十分惬意。Prash喝了几口茶,随口问道:
“Jimmy,你以前有参加过广交会吗?”
“没有,这是我第一次。”赖思焕摇摇头。
“啊,那你来得正是时候-----今年可是广交会的六十周年大庆!”Prash笑着说道。
“六十周年大庆?”赖思焕瞪大了眼睛。
“对啊。”Prash点点头,“算起来,它比我还要老叻!”
“哈,”赖思焕笑了一笑,“那就是说,广交会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就开始办了?”
“是啊。”
“哇,现在是2017年,那么广交会就是从……1957年就开始了?”Ankush忍不住插话。
“唔。”Prash微微点头。
“六十年,广交会的历史也真够久的!”Ankush轻声赞叹。
“是的,”Prash的语气透出沧桑,“当年,中国还比较欠发达。通过广交会,中国向外国出口商品,从而赚取宝贵的外汇……我还记得,以前只有国有公司才有资格参加广交会。”见Prash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赖思焕不禁暗想:“Prash可能不知道,1957年,中国正处于大*跃进的前夜,之后就是三年困难时期,……”
“为什么只有国有公司才有资格?”Ankush好奇问道。
“因为以前中国的进出口是由国营进出口公司专营的。”赖思焕忍不住插话。
“唔,”Prash看了看赖思焕,“我最早的时候,就是从中国茶叶进出口公司的GD分公司采购茶叶的。我记得那种茶叶好像叫做……英德红茶。”
“英德红茶?!你们不是有阿萨姆红茶吗?为什么还要采购英德红茶?”赖思焕感到意外。
“哈哈……”Prash得意地笑了起来,“因为我偶然发现,将英德红茶和阿萨姆红茶混在一起,口感会变得更加立体。”
“啊,原来是这样。真是一个不错的创意!”赖思焕不禁大声称赞。
“当时还算是的。”Prash开心说道。
“啊,叔叔真厉害!”Ankush也心悦诚服。
Prash见两位年青人都很服贴,不禁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两口。看到Prash志得意满的样子,赖思焕突然有所领悟:“原来印度人对茶的要求跟中国人不一样-----中国人讲究韵味,印度人讲究口感,怪不得印度茶的味道都很特别!”过了一会儿,Prash放下茶杯,继续讲起了故事:
“记得(上世纪)90年代初,我刚来中国做生意,都是住在三元里附近。以前,广交会在流花湖旧馆举办,现在虽然搬到了琶洲岛,但是我还是愿意住回这里……”
“唔。”赖思焕端起茶壶,帮他斟满茶。
“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年我们这些进口商一律被奉为上宾。”Prash微笑说道。
“有这么厉害?!”Ankush不敢相信。
“是啊。”Prash笑了一笑,“记得有一次,广交会结束后,我们跟随GD茶叶公司的两个职员一起去看一个茶山。茶山很远,我们一大早出发,开了半天车,中午一两点才到达。还没开始工作,茶厂的职员就热情邀请我们一起去吃饭。到了餐厅包房,发现茶厂的一大帮管理人员已经坐在里面。没过多久,陆续上来了十几个菜,鸡鸭鱼肉,煎炒煮炸,应有尽有。当时,桌子上还摆满了中国白酒、啤酒和汽水等等,当然还有好几包香烟……”
“啊……”赖思焕不禁发出惊叹。Prash于是继续发挥:
“你知道,很多印度人都是素食者-----我和几个同伴刚好都是。结果,我们都不怎么动筷子。茶厂的领导以为我们客气,不断殷勤劝吃,但是我们根本不为所动!Jimmy,你不知道,当时的场面有多尴尬啊。呵呵……”Prash一时乐不可支。
“是有点尴尬。”赖思焕也忍俊不禁。
“哈哈,”Ankush也笑了起来,“这真是太搞笑了。”
Prash好不容易止住笑,继续说道:
“最后,我们于心不忍,请翻译好好解释了一通,他们才终于弄明白。”
“这真是文化的巨大差异啊。”赖思焕打起了圆场。
“唔,的确是的。真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广交会已经成为世界第一大商品展览会了。”Prash语气中充满感慨。
“世界第一大?”赖思焕几乎冲口而出。
“对啊,你不知道吗?”Prash看了看他。
“哦……”赖思焕连忙搪塞过去。
“世界第一大,这并不出奇,”Ankush忍不住插话,“因为中国早已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了......而且,中国也是全球第一大贸易国了。”
“啊……”赖思焕张大了口。
“这真的是不容易啊!”Prash也轻声赞叹。
见Ankush这么了解中国,赖思焕不禁感到惭愧:“我除了知道中国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之外,其它的还是第一次听闻-----难道这么多年,自己在跨国公司里白混了?!”
一时之间,仨人唏嘘不已,于是都保持沉默。
夜色已浓,赖思焕看着广园路上依旧繁忙的车流,不禁神游起来:“广交会六十周年-----她由零开始,发展为今天世界第一大展览会,这是一个多么艰辛的历程啊!而中国,从当年的一穷二白,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全球第一大贸易国,这又是何等惊人的成就啊!”
过了不知多久,Prash突然开口说道:
“Jimmy,这次我来到广交会,感觉生意比以前更加难做了。”
“是吗?”赖思焕从神游中醒来。
“好几个出口商朋友都跟我抱怨,说自从2015年以来,国际市场竞争变得越来越激烈,出口一直不好做。”Prash皱起眉头。
“这对你们进口商不是更加有利吗?”
“事实并不是你想象那样的。”Prash摇了摇头。
“为什么?”
“竞争越激烈,我们这种小中间商就越难找到赚钱的机会。”
“哦……”赖思焕似有所悟。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Ankush迫不及待地问道。
Prash似乎也没有答案,只好不再出声。过了一会儿,他示意Ankush买单,Ankush于是去前台结了账。
离开客家菜馆,仨人很快回到宾馆。互道晚安之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奔波了一天,赖思焕感到极度疲倦,瘫倒床上,马上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就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很快,广交会之行终于画上圆满的句号。离别将至,赖思焕送Prash叔侄到罗湖口岸,Prash对他表示衷心感谢,并且嘱咐,将来Ankush会代表他前来中国,请赖思焕务必多多关照。赖思焕听了,连连点头应承。
俩人客套完毕,Prash突然想起了什么:
“啊,Jimmy,有一件事几乎忘记告诉你……”
“什么事?”赖思焕感到好奇。
“你记不记得上次和你一起来我店里喝茶的女伴?”Prash笑着问道。
“你是说Jasleen_Govindan?”赖思焕心中一突。
“没错。”Prash点点头。
“她怎么了?”
“上个月,她来我店里打听你的消息,当时我刚好在,……”Prash欲言又止。
“那……你有跟她说起我现在的情况吗?”
“当然有啊,”Prash眨了眨眼睛,“我还将你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她。”
“噢......”
Prash见赖思焕一副失态的样子,不禁愣了一愣。不过,他并不计较,说了声“保重”,拉起行李箱,和Ankush一起走进访港旅客通道。
“再见。”赖思焕呆站当地,目送他们离去。
很快,Prash俩人消失在视线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