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收拾行李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有这么多牵挂,新的旧的,无论好坏,都爱着,因为它们都属于自己。窗外已是长夏,一簇烟花突然升腾在空中,窗边的我喝着威士忌,在一瞬间失神,是夏天的烟火啊。不一会儿就记起今天是七夕,中国的情人节。
门铃声响起,我去开门。
‘‘罗小姐,您的信件,还有一束花,请签收。’’
被平纹牛皮纸紧紧包裹的淡黄雏菊,我将它搁在早已闲置的花瓶中。
有很久没收到过信件了,想想最后一次收信已是多年前。
蓝色的信封,平整,泛着淡淡的纸香味,还有一丝桔梗的气息。我皱起了眉头,感到不知隐藏在心上哪里的石头,开始剧烈地在胸腔颤抖。泪水在双眼翻滚,我不禁捂着嘴,无法排斥地被那种情绪压抑着。
究竟是岁月多磨,回忆难舍,还是我其实一直期望着在他眼中活到永恒。
芳溪:
我终于可以鼓起勇气给你写这封信,常常感怀,如果当时我可以多爱你一点,结局是否不同。可是我知道人生没有如果,过去的你总是对我说你绝不想念。
我爱你,你也曾爱着我,但终究我们忘了什么是爱情。这么多年过去了,说真的,除了你,我没爱过任何人。
听说,你要结婚了。
你愿意和我见最后一面吗?
南晨
2007.8.19
1998年,裴桐市金水街的卤汁面上总有两块油亮的酱肉。
盛夏将至,风是热热的。顺着金水街向前望,路两边是小食铺,手工鞋店,褐色砖墙……
当微风穿梭在这座沿海小城,三角梅便像失忆般忘记归去的路而四处游荡。罗芳溪用手拂去迎风撞来的落花,奔向前方,路边侍弄花草的大叔,闲坐谈天的老婆婆们都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个奋力奔跑的校服少女。
芳溪喘着气,顾不得拭去汗珠,一鼓作气,终于跑到了复阳中学的校门口。
还好没关校门,芳溪心中暗喜,看看保卫室的大叔还在专心撕着泡面的调料包,她慢慢移动身体,穿过校门,跑向高二(七)班的教室。
汗水浸湿的刘海,松散的短发,微透的白色校服……十七岁的罗芳溪外表如粉尘般平凡。
在复阳中学,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的女孩,不可爱,不漂亮,甚至因为脸上微微的斑点就会被扣上丑女孩的帽子,但还好,优秀成绩是唯一能证明她是一个盛大年纪中所谓的好女孩。
七月,风和日光交织出一支圆舞曲。
她用钥匙打开教室门,抬手擦去脸上的汗珠,恍然间竟看到一个男生正伏在她的课桌上睡觉。
教室里散开了一团团蜜色的柔光,黑板深绿的底色如一片植被,透着丝丝清凉。窗边白色的棉质布帘轻轻地在微风中荡漾,木色的课桌泛着模糊的金黄光圈,男生亚麻色的头发也镀上了金色。
罗芳溪觉得自己闯入了一个精灵的城堡,那夕阳的光晕如一件薄衣披在男生身上。
他伏在那课桌上,安静睡着。
芳溪傻傻地站在他身边,却又不敢痴痴地看着,连忙望向窗外。
‘‘你在这里干什么?’’
芳溪转身,看到一张皱巴巴的睡脸,她的嘴角泛起笑意,下意识地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
他是谁,刚转学的顾南晨吗?
‘‘你看着我干什么,这么晚还不回家呀?放暑假都不想回家,你们女生真奇怪。’’
‘‘你也很奇怪吧!教室这么多座位,为什么要在我这里睡觉,让我等你这么久!’’
她一把扯开他支着脑袋的手,在桌膛里翻找课本。
数学书竟然没找到,一丝羞涩漫上脸颊,她连忙扯出一本笔记本,站起身:‘‘麻烦你下次不要在我这里睡觉。’’
他或许回答了,还想说点什么,可芳溪却头也不回的跑出了教室。
顾南晨觉得这个女孩真奇怪,为了一个本子专程回教室,爱学习过头了吧。
她是……好像是同班的学习委员。
他再仔细想了想,脑海中浮现了那个总是在放学后一个人傻傻地在教室外,在那段挨着大树绿荫的走廊,手捧着一本书来回踱步的女孩。
夏天的风从树荫的缝隙中穿过,像温暖的手掌揉乱她的短发,她合上书页,缓缓抬头,呆呆注视蓝色天空的一片宁静。
她慌不择路,一口气跑到校门口,把正在锁门的保卫大叔吓一跳。
金水街的三角梅一年比一年长得茂密,花也开的那么艳,它的生命如此丰盛。而她却长久地困顿,被时光磨砺成失语者,父亲出轨,母亲抑郁,之后背井离乡,从此只好孤独地活着,一个人能看海,从早到晚的坐在海边看。
‘‘喂,你坐在这儿干什么,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吗?’’
芳溪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
或许是她满脸的泪水吓着他了,他连忙从自行车上翻身而下,在挎包中找纸巾,却忘记自己的挎包里除了一把口琴,一个钱包,其余什么都没有。
他走向她,走近在每次篮球赛后总会在走廊上瞥见的一抹淡淡身影。
‘‘对不起,我没有纸巾。’’他满怀愧疚的语气。
此前,她从未注意过顾南晨,唯一的记忆是他刚转到复阳,班里多数女生的话题人物。
他有着深邃双眸。
她轻笑,‘‘谢谢你,我没哭呢。’’
‘‘我送你回家吧,天很黑,你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我现在不想回家,很久没有在晚上坐在金水街吹风了。’’芳溪说着随手拾起地面的三角梅落花,嗅着它若有如无的香味。
顾南晨取下挂在身上的挎包,挨着罗芳溪坐着,轻声感叹,裴桐的风好像一直都那么暖。
‘‘你喜欢听歌吗?’’他说着话,看了芳溪一眼,自顾自的拿出口琴,那是一把盖板已有些许锈迹但因为呵护很好,看不出年份的一把日式蝴蝶牌口琴。
她默默点头,然后闭上眼,看向星空,心中是喜悦也是无边的难过。
青春是什么,是遇见的每一个人,还是遇见那些人后的我们。
‘‘你去哪里了?你从没这么晚回来过,你给我讲清楚,没有爸爸就以为我管不了你了!’’
‘‘妈,你别这样行吗!我要睡了,你也别问了。’’芳溪快步上楼,她不敢多停留一秒,可是今晚的异常行为或许真的惹恼了妈妈。
‘‘你长大了是吗,不听我的话了!”她愤怒地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狠狠地摔在了木地板上,哭着:‘‘你和你爸一样都是伤人心的坏东西。’’
芳溪转身看向楼下的母亲,喉间充斥着苦涩酸楚,她拼命忍住哭腔。
‘‘妈,对不起……睡了吧。’’芳溪看着那地板上像她心一般碎裂的玻璃杯,心中再一次恶狠狠地咒骂着出轨的父亲。
妈妈沉默地捡起玻璃碎片,丢进垃圾篮,关了灯。
她脚步沉重地走进房间,背靠着房门,看向窗外,夜像一个黑匣子,封闭着一切不为人知的伤感凄凉。
她摁开桌上的台灯,在橘色微光中,躲在床边角落捂着嘴哭泣,晚风忽地大作了,逐渐浓烈的雨声收下了一个十七岁女生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