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凤珍住进了镇上的养老院。
这天侄女正在床前给她剥了根香蕉,喂给她吃。自从搬出保光寺,朱凤珍已经连续几天这样不言不语、懒得动弹。侄女也无暇顾及她的想法,现在这种情形已经比她预想的好很多了。住持交了一年的钱,每个月七百,吃住是有了,但请护理的事暂时还在想办法。通知程富贵的事她回去仔细想了:这事不通知他还真不行——就算不指望他能拿出钱来找人护理,也不能不知会他一声。万一朱凤珍死了,这个泼皮要耍无赖的话,说自己没有通知他就自作主张。要是到时再倒打一耙,自己还真要找不自在的。不管他出不出面,通知他是没错的。于是她给他堂兄弟刘屠户打了电话,让他想办法看能不能联系上程富贵。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两三天后的这个下午,她喂着老太太的香蕉,程富贵推开门进来了。
程富贵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俩人面前,春风满面的样子。他穿着西装,脚下皮鞋锃亮,浓密的头发抹得溜光,手里还提着箱牛奶。朱凤珍侄女看得心里直纳罕:前段时间还听他混得潦倒不堪,怎么不长时间又是如此模样?不晓得哪个背时的女人又撞了他的邪了!
程富贵一米七几的个头,是一个五毒俱全的人。偏偏又长得风度翩翩、一表人材,都已年近五十的人看上去倒还像三四十岁。长着一双桃花眼,不学无术、舌绽莲花,骗着不少女人的钱花。混得不好的时候常常流落街头、投朋靠友,这次看样子又被他逮到一只肥羊了。他把东西放好,难得地叫了声表姐,并站到朱凤珍面前,抱着膀子望着老太太的脸:“你又怎么了嘛老母亲?”
朱凤珍嗫嚅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也许是幸福来得太突然,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擦擦眼睛,向富贵伸出手去,一双手抖个不停。程富贵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放下,地说:“老了的人实在麻烦!表姐,别人不知道你是该知道的——我以前也曾带着她一起生活过!前几年我处个对象在省城,带着老母亲一起去的。人家住小区,她每天不好好睡觉,经常半夜三更到处敲人家的房门。搞得左右邻居上门投诉。这些还不算,她还凶我刚处的那个对象。总之就是成心要搅散我们。我晓得老太太的心思,她就是死活想守在水井湾,带连着要我也要死守在水井湾过一辈子。”
表姐听得胃里直往外翻腾:你可是正经找下的对象倒还好了,就那些不三不四些啥人,还要带着老太太住上门去。心下也知道跟他多说无益,就把当下老太太的情况说了。
程富贵听完手一挥,“他那点钱算得了啥?!他以为我在乎他那零星半点?不过既然他拿了,这也是正该要的。老母亲在寺里那么多年,就算是长工也该有工钱的。这么多年下来应该也不止这么点吧?现在是我不想跟那秃驴计较,咱手里也不缺他那点钱花。老母亲要是当年不那么糊涂,啥事都别对我藏着掖着的,我也不至于把家里的那些宝贝偷出去低价卖给外人。表姐你还别瞧不起我,就是你那兄弟刘屠户,你别看他现在家大业大、财大气粗,当年要不是天天粘着我,从我这里低价淘去了不少宝贝——老母亲睡了几十年的那张红木雕花床你小时候见过吧?就是这张床,他从我这里拿去就净赚了几十倍!他现在发了都不拿正眼瞧我,这不我程富贵也有东山再起的时候!他刘屠户不还寻思着从我这里捞点油水吗?”
表姐听得犯疑,不知他们又在私底下搞啥勾当。程富贵对这事也不多提。
程富贵在养老院里坐了不到个把钟,他来主要是给老太太说一声:他有钱了,他要回水井湾四合院里把老房子推倒,重新在原址上起几间房屋!但他始终都没提老太太以后怎么处理。表姐再三追问,他才表示自己这一年左右的时间都会留在水井湾的。“不是还有你么表姐!”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不会亏待你的表姐!就是我亏待了你,我老母亲也不会亏待你的,是不?!”他瞧着躺在床上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老母亲,意味深长地说。
为了修房子的事,程富贵已经回过水井湾了。他跟老太太匆匆唠了几句就要走,表姐送出门去,见着他坐上了一辆汽车,旁边坐了个徐娘半老的女人。
程富贵要回水井湾起造房屋!这事要搁在十几年前,准把老太太乐得蹦起来。但现在朱凤珍听到这个消息却高兴不起来:眼下老太太这种情况,再加上这么多年来程富贵对老太太基本上是不闻不问,他从来也不是一个能在乡下安分守己种庄稼过日子的人,这么冷不丁地想起来要在四合院里修房造屋本身就让人费解。冥冥之中老太太也自感自己不可能活着重回水井湾了。原来何淑珍竟是已经死去一个半月了!她住保光寺的晚上还曾梦见何淑珍,这就是她回来收脚迹的吧,她们俩人还准备着一起出游的,这是说她们不久就会见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