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太后看着安静地趴在素昔腿上小憩的司徒极月,怎么也想象不到,此刻如此乖巧无害又奢华贵气的人就是那屠戮上万人的妖孽。余光又瞥见低垂着头的素昔唇畔上含着淡淡的笑容,虽淡却糅杂着幸福。
丽太后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立场和身份。十几年的敌对,早就已经习惯了那种紧绷的模式,在知道当年的弥天大谎之后,虽激动,却又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小心翼翼又惶恐不安。
这时候,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人同时望过去,正好看到刚从寝宫走出来的沈沁馨。丽太后忙回过神,整理自己的心绪,等沈沁馨走过来的时候,她依然是那个高傲艳丽的丽太后。最后,丽太后深深地看了素昔一眼,无视沈沁馨的行礼,像一只高傲的孔雀,转身离开。
“殿下......”沈沁馨站直身,目光落在了素昔身上。
“他醒了之后,只会知道我已经死了,而你,是我临终叮嘱让他照顾的。所以你可以选择出宫找过新归宿,也可以继续留在宫中,衣食无忧。”
沈沁馨一愣,这样一来,不是......
素昔抬起头看了一眼她脸上的表情,缓缓道:“放心,他会忘了他对我的感情,也会忘了这些年关于我的所有事情,我此刻在他的记忆中,只是皇兄或皇妹的身份。”
沈沁馨微微垂下眼,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一阵阵的酸涩。
没了感情困扰,顾云霄依然是高高在上,温文儒雅的青藤皇帝,依照他的治理手段,将来会深受青藤百姓的爱戴,但这个人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曾经那么用力的、疯狂的、不计后果的深爱过一个人。
若以前的顾云霄还在,现在会是什么感觉?
“你若是选择留在宫中的话,我便拜托你一件事。”
“殿下但说无妨。”
“帮我照顾他。”沈沁馨猛地抬起头,有些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就见说这话的人也愣住了,半响笑着摇了摇头,道:“应该是不用,没了这感情的牵挂,他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
“多此一举了。”
“若这是殿下所愿,臣妾定会为殿下做到。”
素昔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略微惊讶地看着她,见她缓缓半跪在自己跟前,握住了自己那满是烧伤的左手,贴着脸,轻轻地抚慰着。“当初,殿下让臣妾照顾母后,臣妾没有做到以致于母后逝世,殿下受尽磨难。这一次,臣妾定会做到与殿下的约定。”
“其实你不必如此。”素昔低头看着沈沁馨的动作,一瞬间,似乎是抓住了一直以来所忽视的东西。“女人如花,花期短暂,这里,会葬送你一生的......”然而,在素昔对上一双满是坚定的眼睛时,沉默地闭上了嘴。
不知道在曾经的时候也发生过这一幕,自己也让她离开,她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让自己妥了协。如今.......
“随你吧。”她对顾云霄的催眠暗示,也可保她一生平安。
素昔的妥协,让沈沁馨露出了一抹笑容,然而,这笑容,看在素昔的眼中,心中却莫名地感觉到一股酸涩。不等素昔理清楚自己的思绪,就感觉到趴在腿上的司徒极月动了动。素昔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了过去。
站在一旁从始至终都不曾开口的司徒曼和梼杌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共鸣。
这人,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一个让人牵肠挂肚的存在。
三日之后,确定顾云霄的伤势已经在慢慢恢复之后,素昔便打算带着司徒极月离开青藤。自然,因为他们两人而聚集在青藤的其他人也开始打道回府。
虽然有素昔一路陪同安抚,司徒曼陪在身侧,但是北溟煌依然有点不放心,一方面是怕江湖上的人依然贼心不死想要所谓的长生不老,另一方面还是不敢肯定司徒极月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就怕万一又发狂,那又是一场灾难。
在把司徒极月安全的送回塔拉族这件事上,北溟煌和司徒曼都保持着高度的重视。白桦寨在江湖上或明或暗的势力都全部调动起来,打算一路暗中把路边的不稳定因素都排除得干干净净。
因为青藤皇宫那里的默许,素昔等人的离开几乎是畅通无阻,顺利出了京城。
他们没有看见,在高高的城墙上,站在几道身影,静静地目送着他们。
“范大人,不去和殿下道个别吗?”徐明朗看着渐渐走出城门的队伍,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范瑾。“经此一别,怕是再也不能见到殿下了。”
范瑾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抖了抖,最后重归平静。“与其说我,你们怎么不去道一个别?”
“见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倒不如好好的目送殿下一路远行。”苍翼双手环抱靠在墙上,微歪着头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还有看似随意地走在马车四周,却能保证在有突发事故的时候,作为全方位保护的那些江湖人。“而且我想,依殿下的性子,她也不一定会现身。”
“何必自讨没趣。”
倒是另一旁的陈肖,在目光落到一马当先的司徒曼时,微微一顿,似想到了什么。“你们说,殿下以后会如何?”
却不知指的是哪一方面,又或者包括了所有。
这一刻,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回应。
良久,一道干涉的声音缓缓响起:“不管今后会如何,殿下.....她都不会愿意再同我们扯上一丝瓜葛。”
范瑾看着渐渐远去的人,感觉自己的心随着那个人的远去也渐渐归于沉寂。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世界上注定有一个人,虽然她在你漫长的一生中存在的痕迹很短很少,但你如果想要忘记她,已经需要用尽一生。
沈沁馨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朝阳宫中,手中轻抚着一把雪白剔透的玉如意,美中不足的是,玉如意的手柄处中有一个金色的东西紧紧的固定着,一看就是这里曾经断裂过。
笑颖从外面走了进来,见沈沁馨又拿着那把殿下当初送的玉如意出神,微微一顿,才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道:
“娘娘,殿下走了。”
沈沁馨的动作微微一顿,半响才点点头。只是笑颖没有看到,低垂着头的沈沁馨那微红的眼眶。
良久,沈沁馨才手中的玉如意小心的放好,整理自己的宫装,又和平日里温婉威仪的太子妃一般无二。
“走吧,去看看皇上的情况。”
笑颖点点头,无声地跟在她身后。
沈沁馨来的时候,顾云霄已经醒了,见他正靠着床头,把玩着手中的镂空小球出神,自从他被素昔催眠成功后醒来便经常这样,沈沁馨脚步微顿,掩去眼中任何可能会泄露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往日一般。“皇上在想什么?”
“......没什么,”顾云霄看了她一眼,完全没有疑惑为什么她如此敏感的身份居然能自由进出他的寝宫,只是轻声说。“只是很多事记不太清楚。”
“记不清就不要记了。”
顾云霄不置可否,抬头望着外面的艳阳,忽然道:“朕总是......”
“嗯?”
“朕总觉得朕身体的一部分好像死了,永远也活不过来了似的。”
沈沁馨顿了顿,微微偏过头:“皇上只是病了而已,等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不,那是种奇怪的感觉。”顾云霄沉默半晌缓缓开口,身上的气息出奇的平和,那感觉以其说是平和,倒不如是一种空寂的虚无。
“就像......朕漂浮在大海上,有阵风推着朕一直走一直走......前面也许是一个港湾,也许是万丈深渊,朕不在乎尽头是什么,只是想要前进,”他微微一顿,轻声说,“但朕不知道朕做了什么,那阵风现在没有了,这让朕觉得......朕好像死了一样。”
沈沁馨心底微震,静默片刻。“那皇上再去寻找另一阵更好的风便是。”
人生那么长,总会有太多的不如意,迈过太多的坎,也许你觉得现在要熬不住,但只要咬牙坚持,等你回过头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如今所承受的痛苦其实并不算什么,生命的意义就在于这一次又一次顽强的绽放,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顾云霄闭上眼,下意识的攥住放在手心的镂空小球,良久才听到他从喉咙中溢出的声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