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地区的人生性豪迈,喜欢聚在一起听书讨论江湖奇闻。
“各位,今日……咳咳……”有说书人在酒楼里,“大家还要听上一次老夫没讲完的故事吗?”
“快讲快讲。”“有什么好问的?那人后来怎样了?”“是啊是啊”
“咳咳”说书人轻轻一咳。全场立刻肃静了下来。
“这位出道后的英雄事迹,老夫已在上一回讲过。当时的他,少年英雄,只可惜……唉,这位好汉终是堕落了……”全场又是一片喧哗,众人交头接耳,有不可置信,有鄙薄轻视,也有感叹惋惜。
“这明道宗啊,一直是被武林人士所敬仰的地方,在座的各位想必都很认同这一点,”说书人微笑道。
角落里,有个青衣少年,沉默中听到“明道宗”三个字,猛的转过身来,死死地盯住说书人。
“是啊,当年我还想上山求师呢,结果呀,连看都没看就被请出去啦。”一个像是农夫的人嘿嘿笑道。旁边的人听了也跟着笑。
“明道宗哪里是你这种人能去的。”
“是啊是啊,如果你都能去,那我岂不是要当上掌门?”
“哈哈哈哈哈..”
“诶,各位,先听老夫说。”说书人不得不维持一下秩序,“诶呀,还记得那年除夕,对于明道宗来说可谓是灾难一般。全宗上下共同饮宴。这洛天鹤啊一进来,还像往年一样,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把这位英雄叫了过来,谁知……”说书人突然不说了。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屏住气,向前挪了挪,“这人无声贴近洛天鹤,反手亮出一把匕首,直接就把洛天鹤的脑袋削了下来。可怜着洛天鹤啊,英明一世,竟然死在了自己徒儿手中!”
“咝——”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的倒吸口凉气,“天下还有这样恶毒之人!”“这种人禽兽不如!该当天诛地灭!”“这不可能啊!当年他年少英雄……”
“各位还真别不信,老夫所言句句属实啊!那人便趁着满座都惊愕之时,纵声长笑,那时的他,双眼通红,好像疯了一样,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不到一炷香,满座的人皆尽被杀,从小和他青梅竹马的师妹洛霜,还有和他一同长大的潇雷,也都被此人一一杀死。这人后来拿走了明道宗的多年积蓄,还有那镇宗之宝——明道经!”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有些人面面相觑,更有甚者竟然面色苍白,好像深深被“这人”的用心险恶吓到了。
“后来崆峒派掌门亲自上山,见到如此多的死人,也不禁骇然,后来他发现明道宗所有人都在这里,除了那个人,而且看这些人的伤口便知是明道宗的人所杀,检查上下,明道宗多年积蓄一扫而空,明道经也不翼而飞,种种矛头都指向他,使人不得不信啊!”说书人缓缓道来,最终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后来,本来他就很出名,这下更是’名声大噪’。江湖上,大家就给他起了一个名号,叫’无情子’。”
“他就是’无情子’!”满座又沸腾了起来。无情子这几年的名声大噪,只是人们一直不知这名字的由来。如今知晓了这故事,没有人不感慨这无情子当之无愧“无情”二字。
角落里的青衣少年,这时缓缓站起,面露痛苦之色,面颊上的肌肉抽搐着,僵硬的缓缓迈出大门。
“那此人现在怎样了?”
青衣少年身子猛地一震,那张扭曲的脸狠狠盯着发问的男孩,良久,他闭上眼,苍白的手捏住门框——门框开始蔓延出一道道裂痕。
“潇涯后来被崆峒追杀,据说跑道悬崖边跳崖自尽了。”
“彭——”
所有人猛地一回头,青衣少年手中的门框已经不见了——因为这门框被他生生捏碎飞了出去。
青衣少年含着深深的恨意与痛苦,转身离去,留下满座瞠目结舌的人们。
那青衣少年,便是潇涯。如今,他只为报仇。
潇涯现在并不想去找孙灼,他自负以他的功力杀死孙灼简直易如反掌。他不想让孙灼死得那么痛快,九十六条人命,潇涯要让孙灼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死去——就像当年他所做一样——然后再死于他手。
不是潇涯太残忍,他本性也不愿像猫一样玩弄猎物很久才吃掉它。但是全宗的人命要他一个人来尝实在是无法让他容忍——三年的煎熬,九十六人死的时候那么悲痛而又无助,无论是为了自己,为了他的父母,还是为了全宗,他绝不会轻易放过孙灼。
潇涯一边想着,一边冷笑。快步走到自己的客栈,这几日,他便在这里休息。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当月亮再次升上了树梢,万籁俱寂之时,潇涯拿出从思过崖中背下来的古琴,将琴放在腿上,手指轻触琴弦,弹奏起来。昔日的愤恨如今都融在一曲《广陵散》中,他如今就像荆轲一样,为父报仇。弹到伤心处,他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好抬头看看窗外的月亮,凄冷的月光,像极了那一天的晚上。当他用最后一声泛音,终止了这首曲子时,他突然听到窗外一阵箫声。
那箫声虽悲伤,但是完全没有儿女情长般的哀婉,使人想起风雪中离人的身影,滂沱中伞底的泪眼,还有晓寒深处,难醒的梦境。潇涯心念一动,拨动手指尖的琴弦,和那箫声呼应,时而琴声陪伴在箫声旁边,时而箫声缭绕在琴声身畔,行云流水,两人心有灵犀,就好像久别的朋友终于相见,但是默契仍不减当年。琴箫呼应,催人泪下。
当整首曲毕,潇涯突然有一种遇到知己的喜悦。“外面嘉客,请留步。”说着,他翻身就跳出了窗户。
他愣住了,寂静的庭院中,眼前只有一个男子,他一头黑发披到腰间,黑袍镶着暗红色的边,在他袖口绽放出一朵诡异的花。
“是你?你怎么在这?”
他,就是柳玄。
柳玄看着潇涯的眼睛,突然潇涯在他的眼中捕到了一闪而过的失落,但随即还是长年如死水般的沉寂。“你在戒备我。”柳玄只说了这一句。
潇涯也不否认,反道:“你也不改防备一下我么?想必这几年你也听说了我都干了些什么吧。”
柳玄竟然露出嘲讽的神态:“哼,你自己相信吗?”
潇涯看着他,郑重地说:“我希望那是一场梦。”
“我不相信。”
潇涯看着柳玄,眼睛一酸:这是他失去一切后,第一次感到温暖和信任。毕竟他方才与自己和奏一曲,单凭这曲的知音之情,潇涯便放下了戒备。因为他知道,真正的内心险恶或是与他有仇恨的人,是不可能同奏一曲的。
然而话到了嘴边,他说出来的又变得生硬:“哦?你凭什么不信。”
“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眼睛,我就知道你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潇涯今年第一次对着别人笑了,眼中没有恶意,也没有了防备,只有温柔。“当年我说,来日相见,必将再叙。好吧,既然我们再见了,就信守当日承诺。”他突然压低声音说:“正好,你告诉我你来这里干什么。”
人烟稀少的酒楼,潇涯腰间挂了一壶酒,桌子上还摆着两坛,二人对坐在一张桌子上,柳玄还是盯着自己的手看。
“当年就是在这里……这里就是噩梦的开始。”潇涯环顾四周,什么都没变,大有物是人非之感。想起往事,他取下腰间的酒,往嘴里灌。
“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了?”柳玄皱了皱眉。
“明道宗……没了……规定又是给谁的呢?”他苦笑,“你怎么在这?”
“我。。只是完成任务罢了。”
“你武功这么厉害怎么还老给别人雇佣?”
“再高的武功,也不属于我。”柳玄的眼神就像死水一样,“你如果把我当成朋友,那就说说这三年你都干了些什么,怎么让江湖里’无情子’的名号这么响?”
“哼”潇涯几乎是用鼻子笑了一下,“你真的要听吗?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件事……。”
柳玄盯着潇涯,半晌道:“我相信。”
潇涯深吸一口气,把从除夕夜到思过崖上他经历的一切,甚至此刻他下山的目的都统统告诉了他。柳玄听完,沉默了。
“你知道,南殇子是谁吗?”柳玄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是让潇涯始料未及的。
潇涯摇摇头。
“他就是,我们上一任族长。”
潇涯瞪大了眼睛,看着柳玄:“你们族长?……难道真的像霜儿所说,你们是炽雀族人?!”
柳玄缓缓地点头。“其实,你父亲上的那座山,就是炽雀山。而炽雀族人却在山的阴面,而且行动也极其隐秘,所以你父亲在山上呆了那么久也没有发现他们。。哼,那些人活得就像老鼠一样,躲着阳光,躲着世人。。”他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最后那几句话更像是自言自语,“那个南陌是前任族长的女儿,他把她当成了性命一样守护,不让族里的人接触她。那姑娘也可怜,每天孤孤单单的,只有一把古琴陪她。后来听说,南陌死了,族长一怒之下用自己的若火烧了炽雀山,至今那山都是一副鬼模样,寸草不生。”
潇涯沉默了很久,才道:“那也就是说,我也是炽雀族人?”
“是的。”
潇涯不说话,心里却在想:明道宗没了,我不知道杀了孙灼以后又可以去哪里,如果我是炽雀族人,正好可以杀完孙灼和柳玄一起回去,下半生每日和他弹琴吹箫,当个杀手也是不错的选择。
“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柳玄点点头。
“那你,可否等我办完我的任务,再同你一起回去?”
“崆峒派知道你下了山,恨不得杀了你才好,肯定会阻拦你复仇的计划。你如今武功虽进步不小,可是要保证崆峒派没有弟子受伤的情况下杀孙灼肯定是难上加难。”
潇涯怔住了,这一点他的确没有想到:“那你的意思?”
“这几****听说孙灼要摆一个擂台,征收天下武艺高强之士。”
“你是说,我们可以借此机会近孙灼的身,然后杀了他?”
“这是唯一令人始料未及的方法,只不过,你需要易容。”
“我不会这么轻易地杀了他的,我要绑他走,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家,被我血洗。当日的债……如今是要还的。”潇涯脸上阴沉,又狠狠往嘴里倒了一口酒。“说到易容,你会吗?”
柳玄点点头,说:“炽雀族,哪能不会易容?”
“好好..孙灼,我当日之痛,如今我要你饱尝。”潇涯刚想再往嘴里灌酒,突然一只苍白的手紧紧扣住酒坛。潇涯推开那只手道:“柳玄,别拦我。”
柳玄的手仍不松开,他几乎是没有语气地说:“行动之前,少喝酒。”
潇涯松了手,看向柳玄,那张没有友好也没有敌意的脸。“柳玄,不是我发酒疯,在这个世上,我只剩下你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了。”
柳玄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潇涯眼中泛起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