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
大雪肆虐,将城外官道盖了一层又一层,盏茶功夫前刚走过的辎重队伍留下的车辙印已被埋葬。
又过了半袋烟的功夫,车道上已经没了人烟过往的痕迹。想来在这后半夜,已经没有人会再次出现在官道上了。
而埋伏在官道旁边的丘陵上的田小鱼,便有了几分瞌睡意思,这黑咕隆咚的大冬天,不让人安安生生地在家搂着婆姨睡觉,却要到城外来当暗桩,真是晦气。
田小鱼蠕动了一下喉咙,正打算呸一口老痰,却觉得不怎么好,在这万籁俱寂的时节吐痰,无异于插标卖首,自寻死路。
可在田小鱼刚刚把口痰咽进肚内的时候,却听到身后两丈开外的雪地里,蹿出一道低沉的哼声,那人说道:“都快要死的人了,吐口痰都不痛快,真憋屈。”
田小鱼浑身一惊!他可是午间便在这里蛰伏的,走过的蚂蚁是一万六千七百四十四只,飞过的鸟儿是七只,可唯独没有察觉到有人的动静。
为何现在冒出来一个人的声音呢?
田小鱼压着惊慌,壮着胆子,低吼道:“谁?”
那人道:“死人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田小鱼有些儿懊恼,暗想你是个什么东西,就能把我这堂堂二星暗桩给灭了!
田小鱼怒道:“出来!”
那人又道:“你说出来我就出来,那我岂不是多没面子。我就待着,有本事你来!”
田小鱼略微心安,看来对方也不敢冒然出手,要不然凭借他的那一手“二挂背刺”,还不把他脊梁骨给戳成三截。
田小鱼继续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有些儿窝火,“你就只知道问这个问题吗?难道读书少没学问?”
田小鱼嗤地笑了,暗想原来是个嚼舌根子的家伙。可在他尚未嗤笑完毕之时,从那雪堆里却骤然暴起一团雪花来,呼噜噜翻滚着,朝田小鱼倾轧而来。滚雪球一般地咬将田小鱼裹成冻鱼。
田小鱼骤然发力,身子从雪窝里跃起,手中长柄阔口型马刀顺势挥出,嗤喇一下,便将那团雪球剖成两爿,一左一右,歪斜倒地。虽是黑夜,但借着雪光反射,还能看清在雪球内部,包裹了一团合抱大小的圆石。竟然就这般被那马刀砍成两爿,刀口之锋,不容小觑。
田小鱼砍完了雪球,打眼瞧去,见先前所在之地,已然没了人的踪影。只觉得身后风冷,忙不迭折转马刀,蹭然一下,将什么物事给切开了,直接划破了什么东西似的。紧接着,便有腾腾腾的声响,想来是那人畏惧马刀的锋利,朝后退去了。
田小鱼连忙转身,见到的却是以为十四五岁的长发少年郎,双手窝着拳头粗细的两截木棍,穿一身破烂衣服,要么是大街上乞讨的乞丐,要么是逃荒的难民。
只是,对方的那双眼睛,黑黢黢的像两口深井,就这般直勾勾地望着田小鱼,倒叫田小鱼心内发怵,暗想我这比你都打一轮年纪,怎的还怕起你个小娃娃来了!
当即扬起马刀,以斜切式和平斩式连环砍出,一式挂着一式,一刀连着一刀,呼噜噜的浑然像是个风火轮,吓得那少年郎四步并作两步,歪歪斜斜朝后磕绊而去。方才险险躲过了田小鱼的砍杀。
当田小鱼收刀时,少年郎也几乎丧失了所有气力,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双手捧着小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偶尔有滴答之声蔓延开来,听得田小鱼心中欢喜,向来是方才背砍那一刀起到了效果,伤到了这个胆儿肥胖的少年郎,当即不再含糊,左手在刀叶子上一抹,整个人毒龙钻似的穿了出去,若是少年郎不迈开,那边一刀攮死;若是少年郎躲开了,那敢情好,直接施展二挂背刺,一举结果了这“黑猫子”。
可当田小鱼即将撞上去的时候,也不知那少年郎做了些什么,好好的一块雪地,竟然就那般直立立地站了起来,倒像是一块活了的门板似的,嘭地一下,直接拍在田小鱼的身上,几乎将他拍成鱼干,整个人都被拍成一团,滚在雪地里,而那少年郎更是舞动两截断了的木棍,虎虎生风,朝向田小鱼轮来,在慌乱之间,接连戳中田小鱼大腿、后腰,戳得皮开肉裂,疼痛难当。田小鱼在地上滚了好几滚,方才舞开了马刀,将少年郎逼迫开去,及到站起身来之时,头巾断了,衣甲散了,整个人看起去也狼狈了许多,要是再遭受这么一轮无妄之灾,兴许就要和少年郎一个模样了。
田小鱼知道这少年郎必定是设了许多陷阱,专门用来对付他的。既然对方是有备而来,那么,就不能待在原地,只能朝着别的地方撤退,这样的话,少年郎设置的机关陷阱才会失去效用。那么,到底是撤往官道上呢还是撤往丘陵深处呢?
少年郎忽然说道:“想活命的话,就撤往官道上。”
田小鱼先前还在犹疑,此刻听到少年郎如此言语,也就有了注意,双腿绕动,踹起一捧雪花来,天女散花似的,兜头盖来,遮住少年郎的视线,整个人猛虎出笼似的,蹭地一下,跃出去三丈,朝着丘陵深处奔去,那里可是一大片的森林,入了森林,那就是他田小鱼的天地了,到时想要如何猎杀少年郎,可就是他田小鱼说了算了。
可田小鱼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才走得两步,便一双腿脚齐齐陷落,整个人咕咚一声,坠入了一个坑洞里面,尚未来得及呼喊一声,便被满地的尖锐木桩直接穿成了刺猬。
猎人成功的少年郎,一步三摇地走了过来,望着田小鱼一脸的震惊和满眼的不可思议,撇了撇嘴,呸地吐了一口血痰,说道:“都说了想活命就往官道上跑,你倒好,偏偏要往死路上走,还连蹦带跳的,活腻歪了是吧?真是不知道爱惜性命。难不成我刘皮耳刘大战神说的话,还会忽悠你一个二星暗桩?真是不知好歹。”
少年郎刘皮耳骂骂咧咧了一阵,扔下两截木棍,朝着城墙那边走去。顿时,在这片丘陵上,再次回归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