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安置在蓬莱殿旁的一间屋子里。穆公任也没有来过,是由一个弟子领着的。院子里,有五个弟子把手。领路的弟子把他领到屋外,便站在走廊,不进去了。也没有离开。
是为了旁听穆公任与她的对话的。
“怎么,来看我?可是你把我抓来的。”她依旧很轻松。突然穆公任凑了过去。
“啊,你说什么,外面有人?你是要说悄悄话么?”她故意把嗓门弄得很大。“那你怎么不关门?”
穆公任只是觉得应该让她知晓外面有人,这才好心提醒的,可是听她这样一说,反倒觉得自己是多虑了。他今天来,一则是想要知道关于张老农闺女的下落,二来也有担心,也是为了来确认她是否还好。
“怎么不说话了?来看我,就真的只是用眼睛看吗?”
“你还好么?”这是他尴尬而不知说什么时候的开场话。
“你看我像好的样子么?”她依然是捆着的。
他心说李问道等人也真是粗鲁,准备给她解开,却又想起她这一身不知道有多少凶器,能变化多少花样,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
“你刚才想干嘛?”
“要不你换一套衣服?”穆公任心说,有弟子在旁边守着,又是锁着门的,也不怕她能闹出什么乱子。
“你想帮我换衣服么,但是我不想换。”
穆公任知道外面那个弟子,一定听见了。
其实李问道等人,也没想过要这样对待一个女子,只是她不愿换衣服。“要么就放了我,要么就捆着我。”她这样说。只要有人碰她,她便大喊非礼哪怕碰她的是个女子。所以李问道也只能一直捆着她。
“我不是来和你斗嘴的。”
“因为你斗不过。”
穆公任没好气。这女子也该快二十了,却调皮的厉害。“我是来问另外一个张姑娘的下落的。”
“我知道你来做什么。那个姓张的老头,亏得跟我还是本家呢,净出馊主意。说什么把我当做人家女儿给送出去。不过我静静想了一个晚上,觉得总比被这样关着的好。你就跟他们说,说我同意了。你们没本事把人救出来,随便找了另外一个张姑娘,充当他们家的女儿。”
“你就算比那个张姑娘好一百倍好一千倍,但是在她爹娘的眼里,还是亲女儿最好。”
“你很懂嘛。你有孩子了?”
穆公任脸微微一红。
他没有孩子,但是他曾经是一个儿子。
式仪,也还是个孩子吧。不管她多么奇怪,他始终把妹妹当做宝贝。就算再有一个比她聪明、可爱、乖巧……的孩子,也是不能取代式仪的。
“哈哈,还害羞了。那肯定是没有了。”因为孩子总会令父母骄傲的。“那肯定也没有成婚了。”
穆公任怕她再说下去,打断她:“你将心比心,你将人家女儿给抓了,人家爹娘该有多着急呢。就像你江南的父亲要是知道你被人抓了,那……”
“人是你抓的,你抓了别人家的闺女,想过我爹的感受么?”她倒是反唇一击。在这里,她却对穆公任有一种亲近的感觉。觉得他不是一个坏人。
穆公任不说话。
“那你们倚山宫就没脸见人了。关押囚禁良家女子。”她依然很轻松,“对了,和你没关系。你也不是这里的人。”
穆公任突然想起昨夜之事,张施教让他领了全功,而李问道又感谢他抓了张信女,莫非是一旦出了事情,将抓她的责任推给自己?但是想到这女子干系到另一姑娘,便也豁然。
“你是我抓的,不干他们的事。再说别人会相信你是良人么?”
“不相信么?有谁听说过我在江湖上做过什么恶事?我也没有案底,我干净得就像你看到的那样。”
“能不提那件事吗?”
“你知道昨天他们六个臭老头怎么欺负我么?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都怪你。”嗔怪而带些生气的口吻,穆公任听着却很舒服。不过听她这样说,便知她没有受委屈,穆公任反倒是安心了。
“一个姑娘,不远千里来寻亲,结果和仆人走丢了,人生地不熟的,被人拐到山里做压寨夫人,被人夜里救出,本以为碰到了好人。想不到结果更惨……”
“我警告你,不要诽谤。”这时候屋外的那个弟子听不过去了,冲了进来。
“昨天,你们代掌门说过,不会让任何一个男弟子进我房间的。你进来了。”她话没说完,那个弟子就知道中计赶快退了出去。
“你就不怕我把那姑娘的爹妈给找来么?”穆公任相信,张信女若是落在张老农的手里,一定会很惨的。
“又不是我抓的人,也不是我让抓的,管我什么事?我肚子饿了,不想说话了。”
“之前给她送过饭菜的,她不吃。”那弟子,也不敢正面和她说话了,而是转而对穆公任说起。
“刚才我不想吃,现在我饿了,不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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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她弄了饭菜,她却嫌饭菜太平淡。“比我家的饭菜,可是差远了。”
“这里不是外面,没有那么多好吃的。”
“那你就去外面给我办一点回来。”
去外面?那个弟子听到这句话,都有些害怕。前段时间,已经有不少弟子在外面被害了。
“那也要时间。等我弄来了,你都饿死了。先吃了再说。”
“你喂我。”
看着她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穆公任也是没办法,只能照做。好在外面只有一个人,还是清楚状况的,否则真要被误会了。
“你挺会照顾人的嘛。真的没有老婆?”看他喂自己吃饭,倒是很熟练。
“那是我妹妹。”
“亲妹妹还是干妹妹?多大了,还要你喂?”
“没你大。”穆公任没好气,“你说出那姑娘的下落,交代对头的来历,说不定他们就放了你。”
“我想睡觉了。抱我到床上去。喂,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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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可以等,可是另外一个张姑娘就等不了了。所以中午的时候,穆公任又来了。借着送饭的机会。
“身边一个张姑娘,心里却惦记着另外一个张姑娘。”穆公任还没有说话,就被她看破了。“你认识那姑娘?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我不认识她。”
“就你那点功夫,也敢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强出头?”
穆公任低头不语。
“这饭真难吃。汤跟水一样。我要喝水。”
穆公任舀了半碗汤凑到她嘴边。
“比我阿福要伶俐得多。”她话刚说半句,嘴里的汤水就喷出来了。穆公任忙给她擦拭。
“你放了我,我给你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能买一条命么?”
“不吃了。”她好像生气了。让穆公任觉得莫名其妙。
他放下了勺子。
“那个张姑娘被三峰寨的人抓了,你去救她;现在倚山宫抓了我,你救我么?就当是如果。”“不回答就算了。”
“你这样捆着,一定很难受吧。”
“想跟我谈条件么?”
“我只是看着你难受。”
“你倒是好心了。那你给我松绑咯。”可是昨夜,她分明不让人碰她的。
穆公任突然想起她身上还有不少凶器,便停下来了。“别想骗我。你衣服里面有凶器。”
“真的么?你也看到了?”她故意调笑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你给我找一身衣服过来。这样总行了吧。我被关着,有九个人看着,还怕我跑了不成?不然让我拉在裤子上不成?”
穆公任一想也是有道理。但是又心说,原来这院子外头竟然有九个人么?
穆公任关上门,刚出来,就被门口那弟子给拉住了,和他提起了张师叔的话。张施教让穆公任不可被这女子给迷惑住了。穆公任出来一想,可不是。自己竟然会答应了她。“张师叔说,山里没有适合她的衣服。必要的时候就这样回答。”
“对不住。”穆公任刚推开门进去,发现她已不在桌旁了,相反,那里散着一堆衣服。也许只能算是一对丝线。分明捆扎的严严实实的,竟然被她逃掉了。
穆公任暗骂自己胡涂,怎么就会轻信了她?没想到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她逃脱了。
“这里。你眼睛瞎了。”她只能从床上爬起来。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亵衣。
“看什么看。你还看上瘾了。你回来,衣服拿过来。”发现自己春光外泄,她又缩了回去。穆公任说山里都是男人,没有适合她的衣服。
“我不挑,你倒是挑了。把你外套脱下来。快点。”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就把张施教等人的考虑给说破了。“他们是担心我跑了,所以故意不给我衣服的。你放心,我穿成这样,也走不出去的。”
穆公任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宽大单薄的外套,是遮掩不住里面的。这样她确实走不出去。不过他忘了还有晚上。现在还是初二,新月。半夜摸黑就方便逃走了。
不过这又让他想起了衣服里面的胴体。穆公任挪开视线,看到地上的衣服,已经散成丝织。她是咬住了那金丝,扯散了衣服,脱身的。好在袖口和衣襟是特制的,所以没有连同衣服一起扯破。
“鞋子呢?”她问。
“反正你也不出门,不用鞋子了。”
“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要杀你,刚才就杀了你了。你说这链子好不好看?”穆公任没注意,自己的脖子上,已经缠着一倒金丝了。“开个玩笑,把你吓的。你去弄点好吃的,兴许我高兴了,就跟你说了。怎么?我的衣服,你也要收去?放心吧,我还不至于蠢到在别人家里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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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把这话告诉了张施教,张施教也觉得有理。更重要的是,一旦她杀了、哪怕是伤了星相派的任何一人,他们便有充足的理由扣押她,甚至对她动刑了。这当然不代表他们真的想要这样做。所以,院子里,有***业待着。
不过穆公任是不清楚他们这些考虑的。他只是想要出山买些好吃的。
“现在外面还不安全,你要买些什么,我让几个弟子出去买就是了。”
穆公任心说也是。他也不想冒着这危险,而且他也看不穿这女子。不能不防。所以便把她要求的,告知了两个弟子。让他们去办理。
张施教只觉得这女子非同小可,猜想大有来头。
晚上,穆公任又来看她,可是她并不高兴。
“我说让你去买,你却让别人去买。让你七样,妳买五样。”盘里的饭菜都还是满满的,她没有动筷子。“这衣服我也不要了。”说着就把衣服脱了下来。“还不滚?我要睡觉了。”
“可是你……”
“我不爱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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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解释,那是张施教的主意。但是自己也同意了,当然不能责怪张施教了。出了房门,看到***业正在院子的石桌上下棋。
“下一局如何?”
“我没学过。”
“我教过你的。”
穆公任心说,你什么时候教过我下棋?
“你说下棋,什么最关键?”他伸手让穆公任坐下。
“算计?取舍?”
“是啊,算计,取舍。所以他们下棋,只为了输赢。所以我师兄,棋艺最差。”
“白掌门么?”
***业点点头。
“但是下棋不为输赢,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创一个新局。最重要的是看透,看开。看透了才能真正看开。棋局里面的变化,你推演过七天,还有印象么?”
穆公任才知道,***业所说,是指对命盘的运转。不过他早已忘了。
“天才胜过勤奋,因为勤奋只是重复前人的下法记忆流传的棋局,天赋却是在摸索、在创新。所以你脑袋里有什么并不是最关键的,你脑袋里能够想到什么,能够生出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了。
“天马行空的孩童,真的能够胜过钻研多年的老手么?”
“如果缺乏最基本的见识,认不清自己软肋,看不见外人长处,又怎么摸索,怎么创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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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局没有下完,穆公任认输了。因为太受挫了。
“你对局势的变化太过敏感了。反倒看不出暗藏的杀机。小心对你好的人。”
穆公任心说,对自己好的人,又如何需要提防呢。但还是点头称是。他突然想起,在家时,他从来没有对父亲有过这样的虚心接纳。
他站起来,发现那头,她开着窗户在看两人下棋。发觉被穆公任看见了,却又将窗户给关上了。
“我先回去了。”
“有空来陪我下下棋吧。”
现在,也已经不需要他去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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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下的时候,穆公任脑海里总有音像在晃荡。一个对着他笑,一个背着他哭。是两个张姑娘。
他转过身,心说女人的心真是够难猜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如何。只是她的一颦一笑,都在眼前显现。
穆公任自觉不是一个好色的人,可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对她的不能忘怀了。她真的是一个人从江南来的么?那个阿福会找寻他家小姐么?倚山宫会拿她如何?
倚山宫当然不会轻易放了她。除了那个张姑娘,更重要的是对头的线索。如果她不说,真的就该死么?但是转念又想,她那么刁钻,怎么需要我来担心?我是该担心另外一个张姑娘的。
但是他好像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他还是担心张信姑。是自己把她“抓”来的,那她就是自己的责任。她犯了事,他不会放过她;可她若真是干净的,他总不能让她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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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一早,穆公任想下山买点烧饼,她说那是她喜欢吃的。
只是守山的弟子,不让他出去。
等到两个人陪着他出去,来回一趟,早已经过了早餐的时间。
穆公任去看她,可是她已经吃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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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你很久了。”何寻情叫他的时候,发现他在吃东西。三两口吃完,穆公任赶过去。
“上次你来告知我们十七和慕容先生见过面的事情,今番又帮助我们抓到了她。也算是对我们大有恩情了。虽然上个月十五过去了,但是这个月也有十五。你准备一下,我送你回去吧。”
穆公任才恍然想起来,也许对方并没有放弃。所以星相派才急于知晓对头的来历。“但我还不能走。”
因为两个张姑娘,都是他的责任。
他早就是想要回去找式仪的,可是现在,却是走不了了。
“你也真是够拖沓的。”不过不走,对他们也是有好处,“我主要是想要请你帮个忙的。”
帮个忙?穆公任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会是想要让我再说一遍吧。”何寻情和张施教,算得上是这六个人里面最和善、爱开玩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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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下山了。
“你们准备把她怎么办?”穆公任问何寻情。
“她?你说该怎么办?她是我们手里仅有的线索。她已经明言自己是我们的对头,而且知晓张老农女儿所在。但是她不说。总不能轻易放了她。而且我怀疑,她是故意被擒的。”
“为什么?”
“也许是为了打探什么机密。我不清楚。总之不能轻易放了。师兄已经派人去把张老农找去了。希望能够动之以情。”
“你们不会是想让张老农去逼迫她吧。”
何寻情摊摊手,“还能怎样?”至少有张老农在山里,一旦有人上山来逼问,倚山宫也可以有个说辞。
穆公任总觉得不妥,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心说好在自己不是掌门,不然会愁死的。几个月前他可没有想过自己会是这样一个犹豫没有决断的人。
走了好一段山路,没有话说。
“上次去调查张老先生的死,可有线索?”
“你倒是挺在意的。”
穆公任想起白曾青曾和他说过,求实较真,是他最适合的练功方法。当然,这个求真,也许并不是一回事儿。他只是想知道真相。但是作为一个外人,地位又低,根本没有办法知晓这几个老头之间的对话。“有些好奇而已。”
“那酒味道很特别,可惜是自家制的。我去过他去过的地方,一直出了城。一路上我也也找过了不少人问过,那些人都没有看到他和人见过面。他们应该是在城外见面的。我找过那个送信的人,可是没有找到。听说像个乞丐,只怕还是游走的乞丐。”
穆公任倒是和乞丐有些过往,所以比较熟悉,游走的乞丐一般对地方不是很熟悉,而且品行也不好说,重要的信件,一般的人只怕也不会转由不熟悉的人送出去。但可以看出,写信之人必定不想让人知晓自己的身份。
“那封信件,也已经被毁了。这些路,都堵死了。我想,能够让他自尽的人,一定是跟他有些恩怨的人。于是调查了他的经历。但是也没有太多突破。他是随父亲一辈搬过来的,读过书,但不是为了功名;做过生意,听说反倒赔了不少。家里还有不少资产,后来交与儿子打理,家道反倒是愈加殷实了。偶尔种田,那只是他的爱好。不过年少时,好像有一段时间出去游历,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招惹的麻烦。不过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找人询问,也问不出头绪了。”
“又是一桩悬案吗?”
“还有一点很有意思。我过问他的儿子,可是他对此毫无所知。”
“他的儿子撒谎么?”
“不,我觉得他对他父亲的过去并不了解。他父亲掩藏得很深。有意不让他知晓的。也许师兄知道。”他突然提起了白曾青。
穆公任心说,如果十七在就好了,说不定她也能知道些什么的。如果当初老先生找白曾青喝酒,自己偷听的话,说不定也能听出什么线索。
“白掌门和他又是怎么结识的呢?”穆公任问道。
“这一点,我还真的没有想过。”何寻情心说,果然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但是何寻情这次是想找自己帮什么忙呢?穆公任一直想要问的,可是他说,到了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两人来到了清河县。何寻情这才说起了他找穆公任帮什么忙。
“我是想要请你去金陵楼询问些有关毒寡妇的线索的。”
穆公任这才猛然想起这个名号来的。会不会是张信女?难道何寻情也是因为有了这番猜测,所以才来这里调查的么?
“你在想什么呢?我听弟子说起过,文字是那毒寡妇写在一个隔间的窗户上,然后打破,让人看见。去隔间的,一般都是有钱人。”
不过穆公任记得何寻情是去调查过的。
“人家并不欢迎我。”何寻情摇摇头,上次,他根本就没能进去。对方不让,他是不能强闯的。何况他也没有这个脸进去的。“这里有些钱,你出来的时候给我打一壶酒来。”
“这钱足够了。”
“就当是对他们的赔偿吧。”他并不是想要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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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就是那金陵楼了。穆公任也是听说这“金陵”一词的。似乎是繁华富贵的代名词了。这间酒楼,倒称不少多么豪华。但是在这等地方,却也还算是有些规模的。
穆公任进去了,怀着忐忑的心情,直奔二楼。
想不到酒楼还开着。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都是为了生计。
出来迎客的是那个伙计,但是一眼就认出了穆公任。“是你啊,请坐,要吃点什么?”
穆公任只是来调查,问些问题的,并没有真的想要来吃喝。“额,给我先来一壶酒。”他环顾着四周,想要和在他脑海里刻画想象的场景做一个对比。
有两块窗户,是翻新的。显然那里,就是当初毒寡妇所在的隔间了。穆公任走过去,想要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模样。
隔间用屏风遮挡。毕竟,这也并非一家规模庞大规格高档的酒楼。隔间,也显得有些局促。
“你谁啊,滚出去。”原来里面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正搂着一个姑娘亲热。“这里老子包了。”
“你快出来。”这时候一个人过来拉他。穆公任回头,竟然是那夫人。看她一身打扮,蓝袄长裤头扎白巾,非常干练的感觉。是接替丈夫,做起了掌柜的了。
“这是你的清蒸鲤鱼。”楼下是一个小姑娘的声音。看样子她的女儿,也在店里帮忙了。
“上次还是要多谢你帮忙。”虽然穆公任推辞,可她还是请了穆公任一顿。他总觉得过意不去,站起来承认。“其实我,是替一个人来这里问些事情的。”
“倚山宫的人?”
穆公任没敢说话,只是点点头。
她转身匆匆下楼。穆公任猜测,大概是惹怒她了吧。他就一直杵在那里,坐不下去,也没有追下来。
过了好久,那个伙计才上来。
那时候,酒楼里已经没有多少人了。伙计才给他说起了当时的情形。谁,在什么位置,发生了什么……
穆公任又问了些事情。是否对那毒寡妇有印象,他说没有。那段时间很多穿着怪异的人来来往往,不少还带着武器,一看就是练家子,他也不敢多打听,穆公任又问问他那两扇窗户。
“当然烧了,难道还留着?”
问过之后确定,并非酒楼有提供笔墨,而是用鲜血写成的。
“他们逃走了,吃的东西多么?”
“他们留下了钱。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们应该很有钱,吃得都是最好的,是两个人。”
“两个人?”
“两份碗筷。后来发现的。他们从这里跳下去,肯定也是会武功的。”一般人可不敢随便从二楼跳到大街上。
穆公任又帮忙让伙计试了一下隔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不过要是外面人多的时候,里面的谈话应该不容易被听见。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那毒,是怎么下的?”
“我不知道。”那伙计一下火了。“跟我来。”
他知道穆公任想要走一遍伙计从厨房将饭菜送上来的过程。
“你不是第一个来找我的了。”
穆公任从那靠窗的桌旁,路过那隔间。“我肯定当时里面的人没有出来,更没有不小心碰到我。否则我就该知道他的样子了。”那伙计没好气。当常达要杀他们的时候,他才是最想弄明白是谁如何下那毒的。
继续走着,下了楼梯。穆公任抬头。
“我是端着酒菜上来的,不是举过头顶的,要是有人趁机下毒,滴下毒液,我就算没察觉,当时在场那么多人,总不会有人有这么大胆的。”
“如果所有人,都是一伙儿的呢?”
“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下了楼,穆公任偷偷瞄了一眼柜台的老板娘,知道自己此举肯定又勾起了她的伤心事,赶快走过。
“厨房在这里。一个厨子,一个打杂的。”
那个厨子不在了,打杂的却还在清洗的蔬菜肉类。
“他们都在这里工作了三五年了。都是本地人。”
有些穆公任没有想到或者没有记住的问题,都被他给回答了。
“以后别再来烦我们。”那伙计口气强硬。
穆公任知道,若不是老板娘、或许该叫老板了,让他来给自己说明情况,他只怕是不会搭理自己的。虽然还有几个问题,是要问老板的,但他是没办法开口询问了。
他果然不适合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出门,听见母女俩在争吵。
“妈,你算错了。这里应该是二十一文钱。”突然她抬起头看到穆公任,叫了一句大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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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哥,给你算盘。”
穆公任尴尬一笑,他根本就不会用,只能是掐着指头,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累加。
“是算到这里么?”
“对,怎样?”老板胡夫人问道。
“有两处错误,这两人的帐弄反了。这里算错了,应该是三十三文钱。”
“那现在没问题了吧?”
“好奇怪,这个欠条,算了三遍。”
“这倒不是。他每次来都是那几样菜,所以每次欠条都一样。”
“这样啊,那让我再看看。好像总账有点出入。我一下也没缕清楚。这几个人的账目没问题……是他,他的帐还没结。”
“真是麻烦你了。”胡夫人起来感谢他。
这种话,穆公任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没帮上什么忙。”
“你们现在生意还好吧?”穆公任发现,上个月后半月赚得钱少了很多。
“现在好些了。”毕竟出了人命,很多人都不敢来了。
“这是上次那三个人的饭钱,他们跑掉了,也没付钱。也不记得他们吃了些什么了。”
“怎么好让你……”
“这是那两人托我还来的。小妹妹,将来好好读书,长大了帮妈妈照顾店里。”
“我知道了。大哥哥,以后有空常来啊。给你打折。”
穆公任走出门,暖暖的,想笑,又怕忍不住哭。
胡老板是三月十五被杀的,而现在四月十六了。一个月过去了。
这个女孩能笑了,可是当初式仪整整几个月都没有开心过。
她有一个妈妈,自己并没有照顾式仪。他答应过娘不让妹妹哭的。
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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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让我问的,我都问了。”接着便把问的事情,说了一遍。“那伙计还说,当时点这饭菜的只有他们一桌,不会是把饭菜弄混了。”
不过这个问题,他可没让穆公任去问。
其实穆公任自己也没有想过。因为他认定了,这些人就是针对星相派的。
“我还发现一个问题了。”那是穆公任在检查账册时候发现的。“当天,有个人逃走了。”
“逃走了?”
“我检查账册的时候,发现少了二十八文钱。这个数字我看了好几遍,都是同一个人。本是这间酒楼的常客。但是自从三月十五号,便不见了。”
“那天出了事,大家不敢去了,也正常。”
“如果真的是哪样,应该是从十六号开始没有他的欠条的。我翻阅了好久,二十八文,说不定就是三月十五日,老板看到那人来了,便记了账,可是老板死后,他就匆匆跑掉,没有留下欠条,或者付钱。”
何寻情沉思了一阵子。
穆公任等着他“醒”过来,才开口问道,“月圆之夜,和这个三月十五发生的事情,有关系么?”
“我们也想过,但一个白天一个晚上,不敢轻易下结论。所以才想着找到毒寡妇。”虽然穆公任是方才想起,不过何寻情等人是早就考虑过的了。
穆公任猜想,这毒寡妇莫不就是张信女?但是不知为何,他却没有说出来。
“我在大街上也观察了很久,知道哪些人是常在的。你调查的时候,我也问过了。事发当时,有人从楼上跳下来,但是那人戴着斗笠面纱,所以看不见容貌。而且,一个人。”
“那就奇怪了,伙计说事两个人。”
“也许他在等人。但是等的人未来。”何寻情解释。“我们去找你说的那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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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打听,便知道了那人的住处。
穆公任敲门,里面出来一个女声:他不在。
穆公任心说,我都还没有开口,你怎就知我找谁?但还是开口询问,“请问孙刘在么?”
“我丈夫出门了,不在。你谁呀,怎么闯进来了。”
穆公任在门口,也听见那妇女的气急败坏的声音。何寻情跳墙进去了。
“我只是瞄了那人一眼。看他样子吓人,脸上都是疤,害怕,所以就跑回来了。”
“是带着面纱斗笠的人么?”何寻情问道。
孙刘点头。
“那是男人,还是女人?”
“隔得太远,看不清楚。我不敢看。也看不清个头。我什么都不清楚。”
“我丈夫是好人,你们千万别冤枉了他。”
“你是知道那人便是毒寡妇的了?”
孙刘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是来告诉你,你还欠金陵楼二十八文钱的。”
两人刚出门,穆公任感到一股寒气,就像被猎人盯住的猎物一样。何寻情反应极快,一把将穆公任拽回了院子。穆公任惊魂未定,便看着何寻情和那人动起手来。
但是只过了三两招,两人就罢手了。
“原来你也找到这线索了。”穆公任跑出去,那人正是鲁公直。
“原来那个处处在我们前面的人,就是你。”何寻情冷冷道。
“既然都是为着同一目的,为何不交流一下线索呢?”
穆公任心说这样也好,只是不知何寻情为何当面对鲁公直很冷淡。
“不如找个偏僻的地方吧。”鲁公直提议。
“好啊。”
穆公任听口气,感觉何寻情对他有些提防。
“我还有个同伴,不方便在人多的地方。就是他,别打招呼。咳。”鲁公直带着两个人闯过闹市,他的那个同伴,分明就是那个衙役。当初和那胡夫人一起去倚山宫的衙役。
“我们先走,他随后就会赶来的。毕竟官府中人,和我们携手,也要有些顾忌。”
何寻情一直不说话,为避免尴尬,穆公任开口问道,“他不会是假衙役吧?”
“真的。”
“可是他上次不是说不做衙役了么?”
“这个?你待会儿亲自问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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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三天前查到孙刘这条线索的。只是另外的方法调查到的。
这十多天,韦大公和鲁公直不停地明察暗访,从街坊邻居行人过客那里,将当日所有可能去过金陵楼的人都给列举出来,一一审问,这才发现孙刘的。
“孙刘和你们说了什么?”何寻情问道。
“他说那日看到一个面容被毁的人,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那人是想要杀人一样。当时他在一楼,并不清楚状况。后来发生了事情,他上楼查看,发现那人不见了。猜想可能是那人也未可知。”
“那他倒是没有说谎了。但是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
“那就说点他们不知道的。”鲁公直让韦大公说话。
“当然只是猜测。一个是下毒的方法。毒不在酒菜里,而在筷子上。因为当时人很挤,如果楼上只有一张空桌子,那么就可以让他们坐到想去的位置了。毒,是提前下的。第二,那个下毒者……”
“那个下毒者,就是当时在场的人,而不是隔间里的那个斗笠人。”何寻情开口。
韦大公点点头。“但是那人应该是知情人。”
“他当时是要提醒凶手么?”穆公任难以置信,原来方向一直都反了。“难道就不能好好说么?”
“这个只有找到了他才知道了。也许在场还有他害怕的人,也许不想露面招惹麻烦,也许只是厌恶他们杀了老板的做法……”韦大公只是说了一个可能性。
何寻情默不作声。
“我总觉得他们在酝酿什么阴谋?”鲁公直开口。
“何以见得?”穆公任问道。
“上次下山后,我就开始调查了,结果被人误导,跑了很远,浪费了不少时间。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几个人在破庙里商量说要谋划大事,只是一直没有等到那个头目。”
何寻情也都听在耳里。他却没有和鲁公直说,那些人的目的是星相派。
双方告辞,约定再有发现便相邀来这个靠河依柳的小酒馆来。
何寻情突然开口问韦大公,那个衙役,为何又重新做衙役了。“看你武功,也应该不错的。”
“我想,衙门比江湖更适合我。”因为那天他看到李问道击毙了李山,更是看到了那些喊杀索命的人,而自己却无力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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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公任让何寻情先回去,他还要买些东西。
那张信女要吃的东西,还真不好买。跑了六个酒楼,凑了四家店,这才弄了六样菜。分作两个食盒,给带回去了。
他发现,何寻情在等他。手里提着一壶酒。
“有时候板着脸,是因为面子要紧。”他又咕咕喝了一口。“那两人,我不及。”
穆公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寻情是说鲁公直和韦大公,他自觉比不过这两个人。
“独身自由,才能任性。当初师兄不让你进门,其实对你也有好处。”
“他为什么不让我入门?”
“有关系么?听说你也不想入门。”
“我想知道。”
“他也不知道你是否有意做盟主,但是他早就下令了,凡我星相派弟子,不得在出任公职,不得担任盟主了。”
穆公任心说,自己又怎么能够做盟主呢,当初也只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
“其实不独这盟主之位,只要隶属一个部门,加入了一个群体,就总要有一些需要遵守的。就像现在,我喝酒。但我不能喝酒。我不能对一个削弱了星相派颜面的人示好。”
穆公任心说这又算得了什么。
“算了,这些东西你也是不会懂的。你喝酒么?放心,你可以喝酒。”
“我不喝。”
“你先把食盒放一边。随我进来。”
穆公任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走到半路,却把自己带到了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