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流转,绿阴成畔,未央宫迎来她最轻快的时节,太子刘据却没有心情顾盼,父皇不在,监理国事让他疲惫不堪,但是最近让他劳心的还不仅仅是这些。自从那天从母后处回来后,心里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头,烦闷无比,若要追问到底是为什么,刘据自己也说不清,人不都有些时候会是这样吗?
也许我需要到有水的地方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刘据这样想着,一路踱步到了裁月坊,是处幽静的所在,刘据心里暗暗想着,整日身后跟着一堆人,连静一静的时间都没有,多亏了刚才让奴婢们都退下了,自己寻到这样一个地方,真是躲清静来了。
触目所及,亭台水榭,楼阁玉宇,等等,远处有一个白衣身影,难道还有人和自己一样,跑到这里来赏玩寂寞和消遣清静了?于是悄悄走近一看,心中不免震颤起来,这个背影如此熟悉,难道真的是她,是自己日夜牵挂的她吗?
麑尘伫立在落日的晚霞中,绯红的颜色爬上了她惨白的脸颊,她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水中的倒影,这是一个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母亲的倒影,她想,她应该赎罪,或者自我救赎。也许她更应该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宫中再涂抹一层悲哀的颜色,成为一个默默的名字,被湮没在黄土之下,与所有失去的或得不到的东西一起,消逝。于是,轻轻地闭上眼睛,将身子倾斜,这一刻,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触摸到另一个不再有伤感的世界。
突然,她感觉自己被紧紧抱住,难道是自己已经到了想死也不成的境地了吗?她哀切地睁开眼睛。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赵容华!”刘据紧紧握住麑尘的肩膀,前后摇晃着她。
麑尘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太子殿下不会懂的,有些事情。”
“我怎么不懂,我知道在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我知道你这些日子遭受的痛苦!”
“真的吗?不可能,你不懂我发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你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我的世界已经坍塌成什么样子了!”麑尘面无表情地说道。
“别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太子殿下就不要再安慰我了,你不可能知道。”
“容华!麑尘!你觉得后宫真的是你想象的那样吗?作为后宫之主的皇后能不知道你……”刘据顿了顿,他怕自己说出口会伤害到麑尘,可是比起她现在这颗但求一死的心,他宁肯伤害她,点醒她,“能不知道你滑胎的事情吗?只不过碍于父皇要求保密的心思,装作不知道而已。”
麑尘听了后,像是一下子回过神来一样地看着刘据。
刘据继续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滑胎的内幕,可自古以来后宫滑胎小产之类的绝对不是什么稀罕事,一定是什么人对你做了手脚,难道你就因为这样就选择去死吗?你这是让凶手得逞!”
“不是这样的,不是别人……”麑尘听到这话,一下子倒在刘据怀中哭了起来,刘据搂着麑尘,眼角的泪水顺势淌了下来:“你可知道,听到你的消息,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一想到你,我的心都快碎了。就算不是别人,在这后宫觊觎你的人还少吗?你就这么愿意看到恨你的人微笑吗?你不愿意为你失去的孩子报仇吗?你现在去了,见到那孩子,你如何向他解释?难道你要告诉他,他娘无能,只能中了别人的奸计,让他来生也含冤!就算不是你,一定是有原因的吧,向那些让你付出代价的人还击吧!这就是后宫的生存法则,绝不是逃避,绝不是寻死,是让想利用你,想害你的人去死!你懂吗?明白吗?你醒醒呀!”
麑尘看着眼前的刘据,一下子明白了自己有多懦弱和不堪一击,自己真要像爹娘那样被人利用,含冤而死吗?还有自己无辜的孩子。对,我要向利用我的人报仇,我之所以选择舍弃孩子,就是不想让你们得逞,可如今,巨大的痛苦竟然让我迷失了心智,我这是干什么?麑尘望了望眼前的深水,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退。
她又看到自己放在刘据胸前的手,赶紧放了下来,她还感觉到刘据的手依然紧紧地握住她的肩膀,她再次向后,摆脱了刘据的手:“谢太子的救命之恩,太子已救我两次,真如再造。我先告辞了。”说着,就转身向后走去。
刘据感觉到麑尘的异样,他的心里好痛,与刚才感觉不一样的痛,这样的痛,或许是因为爱,他上前一把拉住麑尘:“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吗?我不相信你感受不到我的心。”
“感受到又能如何?我们身不由己,何况我是你父皇的女人,我是一个怀过孕的女人,太子殿内佳人无数,何苦将一片苦心赋予我,我的心告诉我,我不能爱你。”
“我的心告诉我,我只能爱慕你。默默地。”
麑尘回过头来看着刘据说:“太子何苦要做这样辛苦的事情呢?这就好比你在心里建了一座宫殿,然后再看着自己一点点慢慢拆掉,因为,你在爱一个不能爱的人。”
“我愿意,因为我知道,只有存在过的,才会消失,比如说爱。”
“谢谢太子今日点醒了我,麑尘告辞。”麑尘头也不回的走了,即便她内心充满了感激,她告诉自己不能回头,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乔如恒急不可耐地来到披香殿,他一把推开拦住他的吟香,闯进了殿内:“这是真的吗?”
露浓正闭目养神,看见乔如恒,心里一惊,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然后看了看门外,还好没有人。
“你疯了吗?怎么来这里了?”露浓低声说道。
“是真的吗?”乔如恒还是那句话。
“什么是真的吗?”
“你真的有身孕了?”乔如恒焦急地问。
露浓清了清嗓子,眼睛望着窗外,大声说道:“多谢乔都尉关心,没错,本良人确实有喜了。”
“太好了!太好了!”乔如恒高兴地一把把露浓抱起来。
露浓吓得跳了下来,她被乔如恒愚蠢的举动给震惊了,不行,她必须与他做个了断,就是现在:“乔都尉这样的行为不要有了,如果我告到皇后娘娘那里,你必死无疑。”
乔如恒也被露浓的举动震惊了,他说:“难道我不应该高兴吗?这不是我们的孩……”还没等他说完,露浓大喝一声:“我看乔都尉是不想活了,我现在怀着皇上的骨肉,不容我做些见血气的事情,不然,我现在就回禀皇后娘娘乔都尉的过分之举!”
“你,浓儿,你怎么了?”乔如恒望着露浓说,“我现在真的喜欢上你和我们的……”乔如恒看到露浓瞪得滚圆的杏眼,没有说下去,“可你也不能变得这么快,让我偷偷地爱护你和我们的……”
“哈哈哈哈,我看是乔都尉糊涂了,我和皇上的骨肉,当然皇上会疼爱,还轮不到乔都尉你,如果你再胡乱言语,小心我让你万劫不复!”
乔如恒往后退了退,这就是自己曾经动过心的女人,他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你就不怕我真的不怕万劫不复,主动向皇上禀明我们的事吗?”
“好呀,乔都尉自管去好了,我就在这里等着我们一起下地狱,哦,对了,别忘了,还有你的姐姐,乔婕妤,哈哈哈哈。”
乔如恒听到这里,握紧了拳头,爱错一个人是件能够毁灭自己的可怕的事情。
麑尘闭目坐在榻前,突然,身后有一个人抱住了自己。她向后一看,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