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除夕夜。各类装饰品同对联陆陆续续地攀上了千门万户,再加上飘然雪花和檐下冻结冰晶的点缀,居民们也纷纷走出了家门,与邻居们相互恭祝,整座镇子变得热闹无比。
所有一切都预示着,这将是一个好年。
于风伏而言,这样一个象征着团圆的节日却没有带给他太多感慨,自入了镇子才感觉得到几分年味。这也不能完全怪他,当他住在那座车水马龙的都城,那座紧锁幽门的宅邸时,莫说是过年,所有节日都如平日那样度过。爷爷曾经说过,他们不能庆祝,只因有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他们,但凡风吹草动,他们便不得安生。于是,“年”这种东西在风伏和风雪的印象里不过一个可有可无的名词罢了。
不过,这个想法又何尝不对呢?它无非就是让这个世界变得喧嚣,几天以后,再安静下来,如此反复,如此反复,直至物是人非。当然,此刻的他也大抵知道这个节日的意义了,人们所庆祝的,为之愉悦的,都离不开“团聚”这二字。
团聚,这真是一个再遥远不过的名词了。回忆起妹妹的脸,他垂下头,叹了一口气,却不知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那位天天板着脸,说话从不留情面的老先生此刻又在做些什么呢?他应该也会过年吧,届时,他还会表现得如此刻板严肃吗?还是说,他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对着邻居相视大笑呢?不论如何,反正自己是看不到了。风伏不无遗憾地想着。
再有三个时辰,新的春天就要来了。夕阳可不会顾忌底下贪欢的人们,它缓缓地西落,明日的它,也会早早地东升。没有多久,夜晚来临了。与以往不同,这是一个注定灯火连天的夜,像是约好了一般,集结了许久的爆竹声从八方传来,此消,彼长。
不可否认,这里边也有受秧者。撇开偶有传来的婴儿啼哭不谈,盘踞街巷,搜寻着残羹剩饭的野猫野犬们是本日最大的受害者,它们都给吓得缩在暗处瑟瑟发抖,不时地发出悲鸣。要是他们能够说话,恐怕第一句便是哀求人们快些把这些炫目震耳的玩意儿停掉吧!
“小伏,这些东西够吃了,不要再忙了。”爷爷出言拦下了想要回身伙房的风伏。从几日以前,风伏就在为今夜做准备,这次他学着酒楼的大厨们照猫画虎地做了几样有点儿成色的菜,尝过味道,不咸不淡,算不上美味,只能以一般而论。
听爷爷如此说,他只得当作自己忘记了灶台里还有两三样待加热的菜,替爷爷和自己添好饭,然后坐到了爷爷对面。
“爷爷,我做的菜没什么味道,可能不合您的胃口,您如果不满意,就告诉我。”
“你有心就好了,小伏。”
“嗯。”风伏轻轻地点了点头。
目光,并没有放在一桌子的菜上,爷爷只是沉默地盯着窗户。风伏清楚的很,爷爷想小雪了。往年的除夕夜即便过得再寒酸,好歹他们三个人都在彼此身边,而今年呢…?纵是外边再热闹,少了一位家人,整个家都变得无比的清冷,已然没有了家的模样。
“吃吧。”爷爷说道:“不等了,吃吧。”也许是意识到这份怅惘影响到了孙子,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晚饭,说到。
风伏没有说话,学着爷爷拿起筷子,架在了碗口。
“小伏。”
“我在。”风伏回应到。
“明年,爷爷一定会把小雪带回来…让我们一起高高兴兴的过年!”
“我相信您。”
抬头,看向爷爷,却看见眼中的爷爷早已老泪纵横。风伏不知,他该说些什么,因为,无论他言语如何委婉,也无法改变既定了的事实。祈求,唯有祈求。便只有抱着希望与永不妥协坚持下去,听天而行。
无言中,他们吃完了这餐年夜饭,将茶壶中的清茶饮完,爷爷说,自己乏了,之后回房休息去了。没有守岁习惯,将余下的饭菜收拾好,忙碌了好些日子的他也忍着摧耳的鞭炮声睡去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只是令他最为苦痛的经历的开端罢。如果能有挽回的机会,他绝不会选择就在此刻睡去,他会一直盯着爷爷,不让他离开小楼。然而,一切只是空谈,应要发生的魔咒,无论做些什么,均无法挣脱。他唯一能做的,唯有抱着希望与永不……
可是,有一件事情他从未思考过,他的希望,又在哪儿呢?
…………
…………
“哗啦啦,哗啦啦。”耳畔传来雨声,窗外大雨倾盆,打在柔软雪地,结了霜的窗上,似是玉碎了的声响。恍惚之间,感觉到有人正在用力地摆荡自己肩膀,只以为是个梦,风伏放弃了继续控制尚处朦胧中的意识。
“快些起来,莫再贪睡了!”除开雨声,还有一个声音正呼唤着他,同时,他肩膀上头传来的摇晃更重了些。
他这才意识到,有人在身旁促使着自己,绝非一次梦境。起身,将瞳孔瞪得大大地,略微惊恐地看着立在床边那人,好几秒以后,眼睛熟识了黑暗环境,他才认清了这个身影。
“先生?”他揉了揉眼,不可思议地看着来人,这才确定了眼前之人的确就是那位老先生,他问道:“先生,您怎么会在这?”
显然,先生此刻比起他还要着急,他扯开了风伏还覆在身上的被子,着急地说道:“快些起来,穿好衣服,然后随我出去!”
“怎么了,先生,您有什么要紧事吗?”此刻,风伏还不知事态严峻,而是在思考着为什么先生会出现在这儿,还是新一年的深夜之中。
“你的爷爷昏过去了。”先生说道:“千万不要磨蹭了,快些准备好吧!”
“什么,爷爷?”听到这个消息,比起先生为什么会大半夜出现在自己家,他更在意的是爷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顾不得穿鞋,他马上窜出了门,去到隔壁爷爷的房间。先生亦随后。可是,到了爷爷房间,只发现了一张铺得整洁的床,却未见到爷爷身影,他张皇地向四处望去,最终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身后的先生。
先生说:“你的爷爷不在这里,在外边。”
“外边?怎么可能,爷爷为什么会跑到外边去?”
见风伏大体将衣衫着好,先生马上道:“具体的路上慢慢告诉你,现在先随我过来。”
他只得带上雨具,随先生赶出了酒楼,向着镇口快步走去。狂风暴雨中,万般焦急里,风伏终于还到了事情来龙去脉。
先生有一个习惯,每每除夕,他都会提前好几个时辰去到寺庙静候,至新旧二年相交的那一刻,他便会开始虔诚的祈祷。除夕这夜,家家户户或是燃起爆竹,或是守岁,没有人想到这座小庙。这么多年以来,先生一直是独自一人施行着这个仪式。可今年,却不一样了。他坐在蒲团,思索着应该如何向寺中诸道求问时,不知何物作祟,寺外渐渐起了沥沥细雨,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狂风大雨接踵而至。看来,今年自己又得了头香,他如此想到。
两年的更替约莫还有半个时辰,他放下心中杂念,聚满了虔诚,打算保持着这个姿态至那一刻。可是,他失算了,就在他默默拜诘时,寺庙的破旧木门不知被谁推开了,起初,他只以为是暴雨席卷而来的风,可他还是并未忍住好奇,睁眼看了过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却被吓住了。推开寺门的,并不是从哪儿来的穿堂风,而是一位同他年龄相仿的老者,那位老者衣衫浑身为雨水浸湿,头发上、胡须上,尽是大雨的痕迹。这位老者打着颤,到了蒲团前面跪拜,他这才认出来,来者是同他交谈过的风家老族长风浩。
拜完以后,人便倒下了。
他不知道风浩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又为何会衣衫漉漉,但他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放任不管。放下手头事情凑近了去,把了脉搏,他发现风浩的脉搏极为虚弱。万幸,寺庙不远还有一户人家,告诉他们寺中有人需要救助,这户人家是一对中年夫妻,见他求援,他们二话不说,马上联手将风浩搬进了自家屋里,好生照顾。至少,不能再让他经受风吹雨打了。
之后,他向这两夫妻借了雨具,折了五里路程回来找到风伏。
事情始末,到这儿便结束了。
风伏还有很多很多未解之事,但什么都比不上此刻看见爷爷重要。
…………
…………
“爷爷,爷爷!”一进去这户人家安置爷爷的客房,风伏立马扑了上去,朝着爷爷喊叫着。只是,爷爷没有给予他回应。
“小家伙,别担心,你的爷爷只是昏过去了,还没有伤及性命。我们先保持安静,出到外边,让他继续休息吧!”此时,这户人家的男主人说话了。
风伏点点头,随着他们出去了客厅。进入客厅的第一眼,他便看到了架在火堆前边炙烤的爷爷湿漉漉的衣衫,方才慌乱之间他并未发现,这对夫妻已经替爷爷换了一件干净衣衫。
“叔叔,阿姨,谢谢你们。”他道谢。
男主人摆摆手:“没什么,乡里乡亲的,互帮互助而已。”
女主人说:“老天爷真是捉摸不定,居然在除夕夜就下这么大的雨。”
男主人有些谨慎地说:“是啊,意料之外的事情。老人家顶着这般暴雨走了这么多路,估计是受了严重的风寒,才会昏倒的。我们都不知行医,必须请到大夫才行。”说着,他伸头看向黑漆漆的窗外,以及那不见削减的暴雨,思考了一会儿,他抄起门前架着的伞,对着妻子吩咐了几句,然后安慰似地摸了摸风伏的脑袋:“别着急,小家伙,你就在这里照顾爷爷吧,我去请大夫过来。”
半个时辰左右,男主人回来了,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镇里仅有的两位大夫都回家探亲去了。于风伏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爷爷,爷爷该怎么办?他的身子颤抖着,头脑一片浆糊,眼神空洞洞的。
这时候,先生站了出来,给予了风伏一丝希望。
“让我来吧。”他说:“好些年以前,我曾同一位医官共事两载,耳濡目染,对于脉象、穴位之类算是有所涉猎。”
“请您一定要治好爷爷他!”风伏一个激动,抓住了先生的袖口,恳求到。
先生泯泯嘴唇:“我尽力而为。”从他的神情,风伏无法分辨他究竟有多大的把握。
他走进了里屋,好久,也未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