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直近午时,风伏才晃晃悠悠地从床铺上爬起来。这的确怪不得他,昨日赏完游灯,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可外边的喧嚣全然没有消停过半分钟,即使是拿被子捂着耳朵,他也时常能听见那些扰人睡梦的噼啪声响。
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从衣架上取下衣服严实地裹在身上,揉着还不大清醒的脑袋,眼神涣散地张望着周围说不上陌生,却也不大熟悉的家具。昨天他从未沾染一滴酒,此刻却好像能够理解那些酒过三巡之人的微醺知觉。虽然已近中午,但还是去给何墩夫妇拜一声早吧!如此想着,他行动起来。
踩着雪,协助何墩将对联工工整整贴在大门口。“走吧,叫上小沙子,我带你们出去转转,也顺便看看这附近的氛围。”干完活,何墩向风伏提议道。
带上了沙子,他们一行三人便在附近走了一会儿。比起昨天盛况,今日街上甚是萧条,走过好几条街也难见到人影。明明雪地上散落着各式大红大紫的碎屑,以及刺鼻难闻的硝火味道,偏偏却见不着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如此反差,令两个小孩子不禁错愕。何墩并未就此说明,或是提点什么,他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们的反映,他想让他们自己感受此中氛围。
时至午时,他带着他们再次前往那家食肆用餐。
“何队长,我们昨天不是才来过这里吗,怎么今天又过来了呢?”风伏不解地问。
何墩解释道:“昨晚老板好心接纳我们到顶楼看游灯,那里可是个其他人想去也去不了的好位置啊,不过来感谢一下老板可就说不过去了!”
“原来如此!”风伏恍然大悟:“最好的感谢方式就是在这儿消费一番了。”
何墩点头说:“正是。”
挑选靠近窗边的一处座位,这儿离大门有些距离,不至于被门口灌入的冷风侵袭。坐下没过多久,老板便喜气洋洋地提着茶水迎了过来。互拜了一声福禄,再有几句闲谈,何墩点了几样甜品,便算是照顾了老板今年第一单生意。
“何队长,您同老板的关系真不错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席间,风伏好奇地问道。
抬头望了一眼窗外安宁祥和的街区,何墩面露笑容,不无感怀地道:“这得从二十年钱讲起了,那时候我与一位朋友刚刚加入巡府,我们被安排的辖区恰好就在附近这一片,说来也是缘分,那日正好碰上这家店铺开业,同时也是我第一次出勤的日子。而店家开业的首日就碰上有人前来闹事,阵势还不小,既然这里被划为我负责的地方,那么这件事情自然归我管理,在费尽力气,使得事端平息后,店家为了感谢我,请我随意点几样招牌菜肴品尝。就这样,我同这里结下了不解之缘。”
“这真是奇遇啊!”风伏感慨道。
“是啊,第一天执勤就能碰上有惊无险的事情,我这经历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何墩哈哈大笑到,随后指着窗外景象,同风伏讲述着这二十年间它们不断的变化。似乎,他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日。
“何队长,说了这么多,我一直有一件事情不大懂得,您能跟我说说吗?”风伏问。
何墩说:“你说,只要我能答得上来,一定知无不言。”
风伏问道:“之前石先生也提过有关于巡城府的事情,他说您也曾经在那里,如果我想了解详请,就让我向您询问。”
见风伏对巡城府起了兴趣,何墩心中颇为欣喜,他回答道:“每座城市都会配备一些负责管理治安和民生的部队,在我们翼同样不例外。”
“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别着急,我很快就会讲到了。多数地方的都市卫队都是从军队中直接抽调的,这些城邑警备部队通常被唤作警士。我们翼因为有巡城府,每年夏天都会从前去报名的少年们中挑选新鲜血液,经过几年的训练,加入巡城府负责警备城市的工作,或是为其他官府所任用,翼的多数官吏都是从巡城府走出来的。”
“这样做岂不是挺麻烦的吗?”
何墩点头承认道:“流程的确繁琐,但凡事都存在利弊,只要利大于弊,那么这件事情就有它存在的意义。”
“哪儿有利了,这个制度不就是在给自己添麻烦嘛!”风伏抓着脑袋,不解地问。
“你这个想法与许多在巡府建立之前存在异议的人一样,但事实并非如此。”何墩说得很是郑重,他的面庞也渐渐严肃了起来,这令风伏意识到了他的信念。何墩继续道:“你试想一下,假若自军队中选人,虽说他们服从指挥、训练有素,但经历过军旅生涯的人难免沾染一身戾气乃至痞气,让他们负责城防治安之类,也许一天两天可以,如果论长久以往,你觉得他们能够做好吗?”
风伏摇了摇头,军队固然勇猛,然而它们在民间的名声却不怎么卓绝,反倒是因为经常扰民或是做出更多出格之事饱受争议。有关的一些臭名昭著的事情,便是年幼如风伏亦有耳闻。
“反观巡府制定的制度,便是在各个城邑抽调当地的年轻人组成几支队伍治理当地,让这些本就熟悉这片区域的人处理各类问题,你说,这不是如鱼得水吗?”
“原来是这样。”听罢,风伏不得不佩服官家,对待这些事务的英明。紧接着,他又问道:“这么说来,何队长您也是翼城人了吗?”
“是啊,”何墩将头轻轻仰起,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值得怀念的东西:“我自幼就生活在翼,每天都在看着它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想来,时间竟已过去四十年了。”说完,他还不忘一声叹息,这声叹息,令不断追问着的风伏也不自觉地缓了下来。
时光不返,徒留几声唏嘘。
…………
…………
“既然你也有兴趣,要试试?”回家路上,何墩突地开口问道。
“试试?”
“加入巡城府。”
“我,我够资格吗?”
“成为巡府一员没有多少门槛,只是要通过一年一度的考核罢了。”
“考核吗…?刚才您也说过,这个考核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句话概括,非常难。按去年来算,总共有三千多人前来报名,但巡府每年录用的名额只有一百人。”
风伏像是受到惊吓般杵在原地,似乎连路也快不会走了。他难以想象,竟然会有三千余人去争占这百个席位,而他这辈子见过的人恐怕也没到这个数目。
“这也是正常的,”没等风伏发问,何墩便解释起来:“毕竟入了巡府,就等于摘到了一个铁饭碗,加之巡府名声在外,就算在百人里排名末位,也会有不少官府争着抢着要的。一旦入了官籍,便可谓吃喝不愁了,就是因为这样,许多父母就算是挤破脑袋也要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去。”
“那,那我又怎么可能进得去呢,我一没资格,二没能力,这不是痴人说梦嘛?”风伏低下头,失望地道。
不曾想,何墩却坚定地摇着头,他说:“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了,你不比任何人差,况且巡府的考核比的是武艺,你同何马学过武,比其他只会花拳绣腿的人要厉害得多,只是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罢了。”
“您…知道何马……?”
再一次,风伏愕然,身体不觉地冷战。何马是虎爷手下,他教会了自己武艺,也给予了自己许多帮助,但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他逃离虎爷那儿以前的了。可是,何队长是如何知道这个故事的呢?
随着一声无奈地苦笑,何墩如此说到:
“我姓何,他也姓何,你…应该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