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为什么要把它给我?”在经历了一段不知该不该被称作僵持的时间流逝之后,风伏将这个沉重地,一直找不着机会,亦不敢问出口的问题缓缓说了出口。他知道,或许他并不知道,这一问,他便再没有回头路了。
“我是把它给你了,但我有要求。”虎爷说。同样地,他像是闲聊一般地,非常从容。
“是什么要求?如果我能做到,我会努力的。”
“两个条件,对你来说不难,”片刻沉吟,虎爷说道:“第一,你离开的时间由我决定,时间一到你立马给我滚蛋,一分钟也别多待。”
这个是当然的,风伏点着脑袋回答到。
“第二,带上沙子,照顾好她。”虎爷的下一句话如此。
风伏心中咯噔一声。
带上沙子?若这不是虎爷开得大玩笑,那便是虎爷的真实意图了,风伏抬起头,再一眼看了看那张可惧的脸,他确定了,这绝不是一个玩笑。但是,平日里这么宝贝沙子的虎爷竟让自己离开的时候带她走,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娃娃,你能做到吗?”没有去管风伏那混乱不堪的模样,虎爷沉声问道。
“我…可是,我。”风伏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小娃娃,你能做到吗?”虎爷又问了一遍,语气没有起落,只是纯粹地将问题复述一遍。
“我…我可以。”
终于,风伏做出了属于他的回答。
他在回答的时候并不知道,有些承诺仅仅是承诺罢,而有些承诺将如影随身,千年百年亦不逾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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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要我带着沙子离开吗?”又是好一阵,虎爷一直都没有讲话,耐不住沉默气氛的风伏忍不住最后一次出言核实道。
“小娃娃,要让我说多少次你才听得明白?你耳朵没坏,不是聋子,我也不是哑巴,说得什么你都听得见。”
“可是,为什么?”略显激动地,风伏问。
“什么为什么?”虎爷反问。
“为什么这么突然地要让我离开,而且还要带着沙子?”
“你觉得,沙子应该一辈子都呆在这个地方,跟着我遭罪吗?”
“……”
“虽然她从来没有跟我提过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眼,不过我清楚得很,她和你一样,都很向往外边。”虎爷平静地说着。此番平静,令风伏回忆起了一个人,便是那位对待任何事物都表现得风轻云淡、漠不关心的老先生。同虎爷对视着,他渐渐明白,这只是一种微妙的错觉罢了。
“那你为什么不亲自带她去?”
“我没有办法,”一次无所觉察的惋叹,伴着一声嗤笑,那张丑脸莫名地颤动几下,他继续说:“想法单纯不是什么坏事情,小娃娃,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狗屁的世道不是靠着天真就能过活的。”
“我不明白,是这样的吗…?”风伏一如既往地无法理解。
“啧,不说了不说了,说这么些废话弄得好像我在欺负小孩子似的。”虎爷飞快地骚着脑袋,面上的严肃感消失殆尽,他变回了风伏熟悉的虎爷。
虎爷短短一段时间里三百六十度的转变,风伏还未习惯过来,不过,虎爷变回了原本模样,对自己而言,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吧?风伏想。
将扯破的枕一把丢向房间角落,从衣柜中取出一个崭新的枕头,将它放到原先的枕占着的位置,用手将散落在床上的毛绒一口气全都扫落到地面,在这之后,虎爷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看向风伏:“喏,小娃娃,做事情的原则就是要把该留下的东西留下,不该留下的东西让它们滚蛋。”
风伏指了指床底的碎羽毛们,说:“可是,它们都在下面啊!”
虎爷的脸色立马变得不好看了,似乎是忍住了赏风伏一巴掌的冲动,他说:“啧,小娃娃就是不懂事。给你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要是你有一个仇人,而且这仇人比你厉害得多,你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就把他宰了吧?所以你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偷偷弄死他,第二拼命打压他,把他变得一文不值,那你就赢了。”
“这…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而且,我也没有仇人啊!”风伏不解,虎爷为什么要同他说这些东西。
虎爷瞥了他一眼,不似刚才,他没有附带太多情绪:“因为不得不做。”
“不得不做?这不是借口吗?”
“小娃娃,我不像你们这些读过几本书的,能把黑的讲成白的,把白的将成绿的,也说不出什么欺天罔地的大道理,唯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一句我几十年前就弄明白了。”
“也许吧。”风伏突然失去了与虎爷继续争辩的想法。
没过多久,虎爷便示意风伏快些滚蛋,直到此刻,风伏才想起虎爷还没有解释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我该什么时候离开呢?”虎爷说过,自己离开的时间由他决定,风伏在害怕着的同时自然也关心着虎爷给他设定的最后时限。
谁知,从虎爷那儿得到的答复却是此般:“等时间到了,你就知道自己该离开了。记住了,带上沙子,替我照顾好她!”
今天的虎爷,风伏觉得,他很陌生。
…………
…………
北风呼啸呼啸着扇在脸上,每每都是一记又硬又疼的巴掌。嗥叫完了,它终于舒爽了,临行之前,它丢下一句永远不会兑现的承诺给世人——我是这年的最后一场了,然后潇洒地离开。打开屋门,忍着一路寒意回到居所的风伏没有着急进屋,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看了好久,就连他自己也不知晓,自己这般回首究竟是为了看见什么东西。直到肩膀起了霜,他才恍然将双脚伸进门槛,用力地闭上门,将自己与徘徊门外糟糕的情感阻绝。
遗憾的是,他的回首除了他自己留存片片雪白之上的痕迹以外,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一刻钟间,他一直在对着自己重复这句话。他想了无数种可能,很快地,便被他自己一一否定掉了,他想过“补救”的措施,可他却绝望地发现,他并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儿。纵是幼稚如他,也能明白片刻之前的虎爷的话中掺夹着真假,只是真伪难辨罢了。虽然这里并不是他的家,他也不喜欢这儿,但,他要离开自己最后的一席之地了吗?又一次?
答案,自然是没有的。
在被未知的前路与挣扎的内心团团包围的时候,想要睡上一个安稳觉难如登天,从午后至入夜,风伏像一只龟静静地缩在床铺,偶尔发出的声音便是那辗转反侧亦难得一梦的懊恼声。
但这夜,未尝安眠的绝不止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