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第拾陆节
富商之笺——为之狂热
我是尤乾,是这个世上最伟大的人……没有之一,啊,等会儿!我漏算了那个叫做王宫的囚笼里坐着的家伙,他的等阶也许比我高一些吧?那么,你想知道我是谁?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我不是什么狗屁王公贵族,倒不如说,我压根看不起那些靠着祖宗过活的纨绔子弟们。我是一个大商人,整个翼城最有钱的人……没有之一!
商贾这般神圣之职,总会为宵小抹黑,他们说,我所赚到的一切都是从他们这些贫苦百姓手中抢去的,要么就是从国家的手里一点一点骗来的,到了后来,干脆就把我赚的所有东西全都归为“不义之财”的行列去了,放屁!这是十成十的嫉妒,这是贱民们的愚昧!他们嫉妒我的智慧,嫉妒我的运气,他们嫉妒着我坐拥着富可敌国的财富!不过没关系,让他们嫉妒去吧,我可是很宽容的,反正就算他们的话说得再难听,我手里的钱也不会少一个子儿!
世人都看不起我,但依然还得跪在我的面前叫着爷爷,那么,你呢?
噢,我知道了!你对刚才这些东西没有多大的兴趣,反正这些都与你无干,对吧?那么,我再给你说些有趣的东西吧。
我有很多外号,围在我身边阿谀奉媚的家伙们都管我叫做“财神爷”、“商神”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些我还是蛮喜欢听的,而有些在我听到的时候就想弄死那个家伙。说真的,要是我真想弄死他,只需要打一个响指就够了,会有无数人愿意替我完成愿望,至于代价嘛,自然就是付出一些金钱了。但我是不会这么干的,你在问我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我的仁慈啦,哈哈哈哈!
今天我要给你分享的,可不是这些成名以后的快事,而是我烁古震今的奋斗史呀!对于这来之不易的机会,你给我把握好咯,仅此一次,仅此一次啊!
同那些只懂得赚钱的蠢货们不同,我的宏愿可是铸就一个永垂不朽的商业帝国,至于当皇帝的白日梦,就真的只能缩在梦里想想了,这一点我还是非常理智的。当然了,关于这个夙愿的达成,我还有很多路要走,但我敢保证…正如我梦中预料的那般,那一天并不遥远。我垄断了这个国家超逾七成的盐铁生意,其他的命脉生意我也多多少少涉及一些,有资格踏入王宫的重臣们没有我不认识的,甚至其中好几人已然被我接连不断的金钱攻势拉上了战船,就连那个位高权重的王,也召见了我不下十次,每一次他的话里尽显讨好之意。现在想起他的脸,就算是贵为帝王,不也是个普通人嘛?当我成为传奇的那一天,所有行商人都要奉我为祖师爷,臣服于我、仰望着我,假若真的被我等到那一天,我与身披黄袍的那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又在问了,这些东西和我接下来说的故事到底有什么关联,别着急,沉住气,慢慢听着吧——关于成功的秘诀。记住,我接下来的话可不是什么借机吹嘘,而是实实在在的真理,就算你不喜欢也没关系,接受它就对了!
不论靠着运气实现一夜暴富,又或者一枪一刀努力打拼才变成富豪,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一样的,老天爷可不会因为你付出多少努力而优待你。相信我。和同行们一样,我也是靠着勤劳的双手和睿智的头脑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和不少蠢货一样,我从刚开始也拥有一个叫做合作伙伴的玩意儿,他出资,我出力。说实话,这个家伙真的不适合做生意,一个接着一个的错误决定差点把我拖进地狱,我真想把他脑袋剖开来看看里边装着的究竟是不是浆糊。靠着我一个人的头脑,将这快要倒塌的产业硬生生救了回来,那蠢货开心得很,嘴里不停叫着救命恩人,他才不会知道,我的心中正冷冷地笑着,并开始计划着该如何摆脱掉他。
合作伙伴这种东西很好理解,合作的时候可以称他伙伴,不合作的时候嘛……他连餐桌上为我贡献美味的猪牛的肉也不如!
有一句老话叫做未雨绸缪,不得不说,这句话说得实在太好了!非常适合我们这些情谊为金钱洪流吞没的商贾。除了这个没脑子的合作伙伴,平日里我还交上了一些朋友,这些朋友虽然脑子也不大好使,但也比现在的有用多了吧?决定未来方针以后,我开始了我的计划,这也是我今后愈加完美的计划的雏形。由于脑子的问题,那蠢货把牌坊的财务全部交由我代理,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肉啊,世上怎会有这么蠢的人存在呢?我开始一点一点地从中作梗,先是伪造了长达一年的账单,看见蠢货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我放下心来,出手了——将这一年所有扣下来的账目和属于这个牌坊的最后一笔资产转移走了,转移给了我的“好朋友们”,没错,就是我们曾经的竞争对手,现在,他们可不是什么竞争对手咯。按照约定,我拿到了被我转走的资产的三成作为奖励,并加入了他们,得到了一群新的合作伙伴,至于从前那个欠了一屁股债的白痴下场如何,我可没有闲心去理会。
这些个新的合作伙伴们也都尽是些蠢货,我可不愿意在他们的手下多呆一天!老天爷还是眷顾我的,没过几年,我抓住了一个机会故技重施,第二波的合作伙伴们也玩完了,而我嘛,自然得到了属于他们的一切。回忆起他们得知真相时候那恨不得吃了我的眼神,我很确定那是丧家之犬的挣扎,同样地,仁慈的我不予理会。虽说胜利和成功很多时候都得靠机遇,但更多时候,还得靠脑袋比别人灵光一些,不是吗?哈哈哈哈哈!
现在是你们这些看不起商贾的贱民的时间了,你们真的…不考虑一下改变立场吗?
高处不胜寒…这句话说得也不错!在我踏着一个个失败者的尸骨成为传奇之时,我迎来了我此生的巅峰,一次次惊险博弈的取胜以后,我掌握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财富,这时候,所有人都闭嘴了,是的,全都闭嘴了,至少是明面上。往前的辱骂声渐渐变成了赞美、掌声,至于我所到之处,必有夹道欢迎之人,不过我却明白得很,他们欢迎的可不仅仅是我,而是我手里的银子。唉,小人物的目光总是愚浅,眼里只有那些镜花水月,不过换个角度来说我却很喜欢,要是世界上有这么多像我一样的天之骄子,那我拿什么吃饭呢?
成为帝王的合作伙伴终归是一件麻烦事儿,虽然有着大笔大笔的金钱入账,但他亲自拜托的事情却没办法拒绝或是随便找个理由推掉。你看,这家伙居然拜托我的商队去万里之外的一个小国,收购一颗他垂涎已久的夜明珠,你说,一颗会发光的破石头有什么好玩的,大冬天的,要走上近万里的路途,这不是折腾人吗?其实说真的,在我的后院里随便挑个宝贝,没准都要比这夜明珠值钱,只是我这人从来不招摇就是了。算了,看在这家伙平日里待我不薄,我就爽快地接下了这个任务,并承诺亲自押送这个玩意儿。
我宝贵的四十多天时间全都花费在押运路上,一路上没完没了的沟沟坎坎颠得我屁股都快开花了。说真的,在我有生之年是绝对不会再踏进那个小破国一步了,好笑的是它所谓的官道居然比不上我们这儿的土路,你说,这鬼地方到底是有多穷?还好,车队距离都城也就剩下几百里的路,不出一日就能回朝面圣,就是不知道,我这般的幸苦能换回多少奖励呢?
坐在陛下赏赐的还算宽敞的车厢里,我开始思考属于我的下一单生意,该如何拿到更多的好处呢?
…………
…………
正在我思索的时候,车队停了下来,也许是到了生火做饭的时间,我没有下车,反正他们会悠闲煮出我的饭食送来,我不需要担心这些。出乎我意料的是,咚的一声,我的轿厢门被人打开了,出现我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的军官。
我很生气,这个小兵一点礼数也没有,就这么径直闯进我的车厢。最可气的是,这个小兵居然还是陛下派来护卫我的车队的,莫非陛下身边的人全是这种白痴么?你不知道敲门吗?我刚准备对这个白痴发火。
大人,周围的山上埋伏着一伙山匪,他们已经冲过来了,我们要不要撤?这个家伙朝着我大声喊着。喔,原来是紧急情况,那我就原谅你了,不过下次你给我注意些。
撤?撤什么撤,给我把这群不长眼的蟊贼给我杀干净!我向他命令道。
可是大人,敌暗我明,到现在我们也不清楚他们有多少人,这么做不明智呐!军官看起来想要说服我。
他们是匪,你们是官,怎么,对付这些小蟊贼你们都做不到,陛下养着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我训诫道。替陛下千里迢迢取回宝物不说,顺便扫荡了一波贼寇,这般丰功伟绩岂不是会为后世称颂?想到了这里,我毫不犹豫地指挥起手里的旗子,以完成这个简单的任务。
好…我这就去组织大家迎敌,刀剑无眼,请大人在这里休息,千万不要出去,我会差人保护您。这军官的脑子也开窍了,很好很好,明天凯旋归来见了陛下,我会在他面前稍微提提你的。
军官离开不到一刻,外边传来了震彻天地的喊杀声,像拍打在岩壁的浪潮般一波紧接一波,久久也未有停息。对于从未上过战场的我,听着这些喊杀声音心里有些发毛,虽然很想探出头去看战场的战况,但想起了军官的告诫,我又把脑袋缩了回去。总而言之,等着他们打完就行了。直至此刻,我完全没有考虑过官军在这场剿匪战斗中落败的可能。
……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外边的喊杀声音愈小,再过一些时间,就完全听不见了。是战斗结束了吗?我不大敢确定,确认好厢门的锁完好无损,我继续独自呆在车厢中。
随着一声震耳响声,我发觉有一双手正拍打着车门。大人,大人,快开门!来人的声音很是急促,但我还是分辨出来它属于刚才和我对话的青年军官。他应该是率领手下剿灭了那群山匪,之后过来向我复命的吧?可是,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呢?没多想,我打开锁扣,推开了门。
在门打开瞬间,我忽然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他喘着粗气,瞪着眼睛,脸上透着愤意和深深的恐惧,他的衣衫凌乱,身上大多数地方都染上了暗红色的血液。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最骇人的是他的右肩处平添了一道大口子,若再深些,恐怕他整条手臂就要被卸下来。
你…怎么了?压住心中涌现的恐惧,我向他问到。
没时间解释了,快跟我走!他用还能动弹的那只手臂扯住我,硬生生地将我马车里拉了出来。换做平常,他这样粗鲁和越矩的行为无疑会招致我的盛怒,可是现在,我却害怕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在他解下马匹,将我俩送上马背之后,我小心翼翼地朝着他询问道,尽管语气有些着急,但我十分害怕他就这么将我抛下。
败了…我们败了啊!催动马匹的那一刻,他回过头来,举着马缰的手紧握成一个拳头,他狠狠咬着牙,面容狰狞地看着我,还有我身后那令人胆寒的尸山血海。
我永远无法忘记他的表情,那张携着凝结的血的脸,我在地狱里见到的千万妖魔也比不上那一刻。
之后,我就再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也未再见过他的脸了,只有那踏在泥雪之上的马蹄音,像是什么东西的……倒计时…
我记忆中的最后几分钟,是一支利箭射飞来,射杀了我们身下的马,然后我们两个双双落地。一个身披黑袍的人出现在我的视线,正值正午,我却无法从阳光的照耀下看见他的模样,我甚至无法确定这个将要夺走我最重要的东西的,究竟是不是…一个人。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弯下腰来,轻轻松松地解决了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军官,然后,一步,接着一步朝着我走来。我跳动着的心脏,随着他的步调慢慢升幅,可是我像是僵住了一样,无法操控我的四肢,因为我平日睿智无比的脑子此刻留给我的东西唯有恐惧。
下一刻,一把匕首从我的胸膛长了出来,接下来,就是喷涌着的灼热血液,这些太不真实了,我无法确定,这些如泉涌的血是属于我的。疼痛,从匕首那儿缓缓蔓延至我的全身,那是极大的痛楚,我能确定我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我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人紧紧地拽着。不知过了多久,匕首从我的胸膛消失,我的胸膛空洞洞地,我急需什么填补进去,到底……是什么呢?我想睁开眼看看,却绝望地发现我的眼皮始终听不见我的呼唤,我最后的愿望,竟是想要睁开眼睛最后再看一眼这片天地。可就连这个,也无法实现了。
冷,好冷,我仿佛落入了一口千尺冰窖。我瘫倒在地上抽搐着,发不出求饶的声音,像一只濒死的可怜虫子,像是……我曾经肆意践踏的卑微性命。人和人之间素来不同,自他们出生那日便开始算起,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我一直是如此肯定的。直到死去霎那,我才醒悟过来,我们一直都是一个模样。
冥冥,我见到好多只无形的手,从我身旁大地冒出,它们拖着我、抱着我、拉扯着我,慢慢沉入这片大地,我无法挣脱,任由它们摆布。
跟我走吧;你要赎罪;我是不会放过你的;我们之间的账终于可以清算清算了;让我好好看看你悲惨的样子;我是不会同情你的。它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什么,我希望这些与我无关。但他们的面容我全都记得,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些丧家之犬,都是我的手下败将,都是……被我背叛过的人。
猛然,我睁开了眼,我想起了一些重要之事,我的面色不再轻松、坦然,我向他们哀求道:我不能死啊!我的家里还有我的老父亲、我的妻妾,我的女儿!如果我死了,谁会来照顾他们呢?放过我吧,放过我吧!我哀求着。
“我也是!”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触动了他们,他们声嘶力竭地喊道。
最后,他们没有顾及我的感受,拉着我的身子,沉入了那暗无天日的深渊。
我是谁?我在哪儿?为什么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身体,已经不再寒冷,这个喧嚣纷杂的世界,也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