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第拾貳节
遗恨——天命如此，今生难掇
你要是真想知道，那就先听几段废话吧。虎爷缓缓说说着。
这段破故事发生在六十多年以前，说起来，地点也不是这个国家，而是与它为邻的一个弹丸之地的小封国。至于到底有多小，再怎么给你形容，我看你也想不出来，就这么告诉你吧，那些个编纂地图的，都不愿意在他们的地图上多耗费几笔来标示这个小国。而在这故事里遭殃的人，就是我的祖父，亲生的那种。
他是那个小国的贵族，同时也是一次改革的践行者、一个怀着抱负的生不逢时的人罢了。至于他是否伟大，我是不知道的，因为我从未见过他，有关他的事迹全是通过父辈得知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作为一个正式的、为周边大国所承认的合法的小国，这个国家自然会有一位帝王作为统领者。可笑的是，这个国家上至帝王、王子，下至公卿、将军全是摆在明面上的，他们都是一个叫做“拜月”的宗教所操纵的傀儡，帝阶之下的所有官员不论品级大小，无一例外地都是这个宗教的教徒，至于那些掌握国家命脉的官职就更不用说了，也由这个宗教的高层来担任。律法、经济、文化、外交等等，全部由他们摆弄，帝王要是不想驾崩得太早，就老老实实地呆在深宫，享用牢笼里供奉的锦衣玉食，颐养天年。
小国的百姓们，对这些龌龊一无所知。
我不明白，既然他们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当帝王呢？风伏一边摇着脑袋，一边感叹着。没有搭理他，只是喝了一口杯里余下的水，润了润嗓子，虎爷继续说道。
祖父这个人确实奇怪，出身尊贵却为人谦卑，他武艺卓绝但出口成章。可好死不死，不知道是被什么人给煽动，又或者是他自己想不开了，偏偏将自己的政治抱负指向了击溃司掌这个国家的奸人，还政与君主。于是，他开始在暗地里组织推翻“拜月”的势力，但很快地，这个消息不胫而扬。不用说，任谁都知道他的下场如何了，仅仅几个时辰，他就从一个光荣的贵族，褪成了一个人人皆知的“叛国贼”，落得个五马分尸的下场。祖父其人因为他的愚忠，至死都没有离开过他的国家，但这不代表着祖母没有留一个心眼，在祖父被问罪前的那天晚上，她带着我的父亲趁着夜色摸出了城门，一路向东疾驰，来到了这个国家，找到一个僻静的村落安身。之后她独自前去向这里的官家求助，却再也没有回来过。好多年以后，父亲得知了一个令他愤懑的真相，我的祖母，他的母亲被官家抓了起来，交给拜月那帮畜生换了一份人情。
到了父亲那一辈，仇恨变成了两份。接下来的事你也猜得到，父亲为了复仇召集了好多同样身世的流民，上了山，当了匪。说着，虎爷轻叹了一声，这种叹息，涉世未深的风伏从未见过。
说起来，原本也轮不到我来接父亲的班，在我上边，有一位长我五岁的大哥，他正是沙子的父亲。你别看了。虎爷叫住到处张望的风伏。他在这里，虎爷点了点地面，轻轻摆了摆头，又说，刚才就跟你说过了，他早就死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死？风伏瞪大了眼睛，无休止地追问到。他深知，也经历过，失去亲人的苦痛，尤是相依为命的血亲时，那份令人窒息的痛。此刻，他的脑海中只剩下沙子将要哭泣的脸。
是人都会死，就算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儿也不例外，怎么着，你还觉得自己是个异类，能像王八一样多活几辈子不成？伴着轻蔑地嗤笑，虎爷反问到。风伏摇了摇头，他没有什么能道出口的，他非常明白，虎爷语气里的轻蔑并没有半分恶意，同时，他也隐隐感受到，来自与他近在咫尺的虎爷心中的那一块伤疤，正缓缓地被掀起。
十年之前的一个下午，山下的探子来报，远方有一伙商队快要经过我们的埋伏圈，这个商队的货物足足堆了二十多辆车，毫无疑问，这是一条大鱼。要是劫了它，就算往后半年什么都不敢也都还有闲钱足够我们挥霍，这对干我们这种勾当的来说，是一次绝对不能放过的生意。没有太多的考虑，大哥带着我，还有寨子里八百弟兄倾巢而出，向着那商队摸去。那时候，父亲已经去世，寨主传给了大哥，可现如今，我不止一次地在想，要是那时父亲还健在，或许会制止我们兄弟二人如此鲁莽的行为吧。这就是报应，父亲已经不在了，没有人会指引我们兄弟。
结果，用了大哥和半个寨子弟兄的性命证明了一次我的愚蠢，我们落入了官家蓄意设置的圈套，三千个官兵就这么埋伏在林间。其实，只要稍微用脑子想想，怎么可能有一队载着富可敌国的货物的商队就这么凑巧的经过我们的地盘呢。大哥在第一波对抗的时候就被几把枪贯穿了身体，尸骨无存，至于我，这道疤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要不是我躲得及时，没准脑袋就要被人砍去领赏了。说着，虎爷指了指自己面上那道贯穿了整张脸的恐怖痕迹。多亏几个弟兄拼死将我送了出来，我才免去一死，可就算这样，寨子的战斗力经过这一战落了千丈，八百多个人，回来的还不到四百个，更别提其中大半都是伤的残的了。
嫂子刚生下沙子没几天，身体本来就虚弱，结果听到她男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大哭大闹一场，结果把自己给哭死了。他们这一走是什么都不用管了，倒是把这丫头一个人留下来陪着我受苦。
唉。虎爷长叹一声，仿佛，他回到了那一日。
现在，到了我们这一辈，这仇，变成了三份。
相顾着的二人，眼中见不到光芒，有的只是追思，或是不忍。
你没有去找过他们报仇吗？
要是你把砸过几座庙，烧掉几座村理解成报仇，那我倒也算是报过仇了。
你不是应该直接去找到他们，替沙子的父亲报仇吗？
怎么找，怎么报？你教给我。
我、我不知道。
小娃娃，我活了半辈子，没读过几本书，干过很多事，杀过好些人。我总算明白过来一件事情，在这个狗屁的世道上，最能蒙蔽人，然后慢慢把你变成废物的，除了欲望，剩下就是仇恨了。
说完，虎爷起了身，离开了厅堂，独留风伏一人与这个世界相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