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障幽窗拂还,闲情悠然浑乱,独坐梳妆,捻暗香,烛火阑珊
绿苗不识前载怨情仇,纷纷回首,曲曲萋萋何恭以柳,东来洗尽满园红花
·
深夜,万物俱静之时,一道流萤现身夜空。
这是一颗过隙白驹般流星,自它闪烁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它命途的多舛。它是幸运的,也许,是令人惋惜的。
幸运的是,它很庆幸自己的最后一瞥不再是那已然看厌了的森林,而是一座宏伟都市,以及其内带着满足笑容,徘徊梦乡的人们。至于它的不幸,身处朝阳初至的辉光拥笼,似乎无一人能够觉察它的身姿。
在这之后,流星以更快的速度燃尽了生命,为大地怀拥,化为了冰冷,而失去了灵魂的可怜石子。
它曾经是那样的绚丽,如今却无人知晓,就连祭奠它的人也未曾有过。
不过,既然连它都未察觉到,那么又何必去点醒它呢?神悄悄的放了一次焰火,然而并没有人察觉,于是,调皮的神带着窃笑将一切拾掇干净,回过身来,继续看着人世沧海桑田。
现在,是这颗化作冰冷石子的流星生前的最后一瞥,也是属于这座城市的一则故事。
高原之上尽是森森绿色,名叫树木的原住民牢牢扎根于此,守卫并掌控着这里。一片片的绵延的绿海遍布在整个高原。高原上并不存在显眼的标志物,莫说是那座城池了,如果不是从空中俯察,哪怕只一眼,就会有一种即将步入迷途的感想。这座城池鼎立于这个高原的正中央,占有的土地令人惊叹,然而如若于这个高原的角度而言,这座城池以沙粒来形容最是贴切。整个地形只一条绵延向下的宽口大路依稀可见,其余皆是数之不尽的苍翠葱茏。
难怪,会有一些好事者喜欢杜撰一些关于这座城市的传说。
城市出现在大道的尽头,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道城墙。除去那天然的绿色城墙,这座城池还有着一座灰绿的外城墙,灰色是原本的筑砖的颜色,而绿色就是那些懒懒散散的趴在墙上的碧色植物了。
这是这座城市的外城,外城住着许多的居民。一座座民宅,集市就生长在外城内,即使只是靠近,就已经能够感受到其间的热闹繁华。整个城市里最高的建筑,也是代表着这座城市的尊严的标志物——皇宫,位于整座城池的中央,城池的中央部分又被一座城墙围了起来,这座城墙里边,被称为内城。
内城之中,为清晨曙光染成近似金色的宫殿脚下,一座座大宅循序的排列在这个既宽阔又洁净的入宫大道两侧,这些豪宅大院虽不比皇宫令人注目,但却也象征着无上的尊容与威严,每一座的大小皆可以比肩外城的半个集市,其中的奢华,也是可想而知的。
而就是这样一条奢华大道,却也有着它想要掩饰的秘密。一座气氛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宅邸,正建设在这条大道一侧。这也是一座大宅,从外边粗略一看,它与周围的府邸大小相似,不同的也许只是里边的布局。可是,看到这座宅邸的人都不会生起这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念头。
宅邸的门前落叶遍地,晚秋的风儿带走一片黄叶,又会带来好几片脱离了母亲的将逝树叶。门庭的门柱漆色斑驳,墙边碎瓦遍地,门内水渍层层,许久无人进出的模样。若对初次见到的人说这是一处几十年也未有人居住的阴宅,怕是也能瞒过去。而就是这样一座宅邸,门上的牌匾却赫然刻印着四个大字——大将军府。
据说,这四个大字还是昔日帝王手书,如今却布满了蛛网。
清晨的宁静被打破了,一队五辆车马组成的车队出现在皇宫附近,之后朝着这座破旧大宅奔来。
领着车队的马匹踏在入宫大道前的石板路上,发出阵阵轰鸣。车队井然有序,并非在赶路,看来,他们的目的地并不遥远。一颗石子,不知怎的落在了大道上,正巧挡在了车队的面前,脚上装着铁蹄的马自然不会去看这颗石子一眼。马蹄踏了上去,这颗石子朝着路边翻滚了两下,下一秒,再找不到它的踪影。
驾车的马儿昂着首,继续前行者。
随着头车的骑手勒起马头,头车就停在了这座破旧大宅的前边,后方的四辆车也依次停好,这条大街又恢复了宁静。
六七个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与此同时,一位老者以及两个孩子,从那座破旧宅邸的大门中缓缓步出。
老者叫做风浩,他身旁的两个孩子是他的孙子和孙女。
能住上这等宅邸的,无非是富可敌国的商贾,或是权势通天的官员。而老者与两个孩子的身着却是普通至极,硬是要说的话,就比那些从马车上下来的差役的服装好那么一些,一副实实在在的平民百姓打扮。
看着那些渐渐围过来的差役,老者对着天空,重重地吸了一口气,仰头望着只敢现身一半的朝日。之后,他朝着这几个人的首领说道:“真的不能再通融一些时间了吗,何队长?”这句话近乎于哀求。
“老先生,您是知道的,我也只是替公家办事,行与不行,根本不在我。今日就算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天还会有其他人来……”领头的队长的目光先是落在两个孩子身上,轻摆头颅,旋即看向老者。
“这些天谢谢你了,家道中落,犹怨不得别人。”老者眼见再无希望,他干涩的嘴唇紧闭,随后闭上了眼睛,突然之间他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睁开眼,枯瘦手指指着悬挂在门上的破烂牌匾,说到:“我还有一事相求,这块牌子,能让我带走吗?”
领头的队长刚欲开口,从车上跳下来一个脖子和手臂上都戴着金银,歪着嘴巴的小眼睛胖子。看起来,这是一个大人物。他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伸出手,指了指牌匾,又指着老者说到:“拿走拿走!为了这种破烂浪费老子时间!”说完,他对着随他一起下来的两个低着首的佣人说:“去把这破牌子给我拆下来,这些蛀虫真以为这样就能拖延时间吗?”
老者对着领头的队长拱了拱手,有些急切的道:“除了这块牌子,我们还有些行装没有准备好,何队长,请您对这位大人陈明利害。”
何队长听到了老者的请求,对着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于是他伸手拦下了正在靠近老者的大人物,并对他说:“大人,还请您慎言,不要辱没了大丞相之后”
胖子斜斜眼睛,看向了挡在门口的一老二小,不屑地说:“换在五十年前我倒是会尊重尊重他们,现在嘛,啧,只是挡路的家伙而已。”
何队长见自己拦下了他,于是放下了手,说到:“三十河东三十河西。律法规矩如此,对于官员,几代以后无作为者不能住在与之供给不相配的宅邸,大人您也不例外啊!还是稍稍通融一下吧!”这句话看似是在说给身为大人物的胖子,实际上,何队长的眼睛是在看着老者,他的所为比起对话,更像是在对着老者解释与劝慰。
胖子撇了撇老者,他说:“何队长您言重了,我一句话就能令他们在这个城市里活不下去,而他们能做些什么呢?所以说,我怎么会给他们找麻烦。他们也不配,对吧?”见何队长数秒后也并未反驳自己,胖子哈哈大笑,踮起脚尖,够到了何队长的肩膀,装模作样的拍了拍,并说:“好了好了,我给你个面子,让他们中午之前拾掇好这些破烂玩意儿,不然我就要亲自动手了!”
“谢谢您。”还未等胖子说完,老者赶忙感谢道,他生怕胖子收回这个承诺。
胖子极为一副不耐烦的打量着老者:“记住了!我是给何队长面子,至于你们……呸!”一口唾沫落在地上。
哐当!一声巨响断了胖子的话,他的两个副手将牌匾拆下以后就这么直接随意的扔到了地上,牌匾发出最后一声带着威严的震耳轰隆,盖过了胖子的喧哗。“啧。”胖子啐了一声,招手示意两个副手回来,大摇大摆的走远了。
老者赶忙蹲下想要抱起大匾,可他瘦弱的身躯是无力的。“爷爷,我来帮你”旁边一直未曾说话的小男孩跑到另一角,想要协助老者扛起这块厚重大匾。“我也来”方才躲在老者身后扯着其袖口,似乎是被这副场景吓坏,娇小的身躯还在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也走了过来,想要去碰触这块刚刚陨落的大匾。
“小雪,你是女孩子,就不用来帮忙了,待会没准会伤到手。小伏,我们先把它立起来,然后去叫一辆马车。”老者生得挤出一副和蔼笑容,对着身边的两个孩子说到。小女孩甜甜的应了一声。就如同平常一样,两个孩子即使察觉了今天空气里的沉闷,也根本意识不到老者这个笑容背后藏匿着苦涩。
何队长赶紧走了过来,说:“老先生,这块牌匾太重,让我的手下替您运送吧。”
“谢谢你了。”老者看向何队长,拱了拱手,随后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这块对于他意义非凡的大匾。
何队长轻轻地摇了摇头,也露出一副难过的样子,他根本不敢在刚才的大人物的面前露出这副同情的脸。
“领着两个孩子最后再看一圈自己家里吧!剩下的东西,我的手下会帮你运走的。”何队长指了指自己的几个手下。
老者点了点头,说道:“再次谢谢你了,倘若没有你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领着一对孙儿回了去。
何队长沉默了,看向消失于破旧门庭的老者与两个小孩子,心中纵使有千万感慨,也只能被此刻的理智所取代。
“队长,请您指示。”一个声音打断了何队长的思绪,是两个装扮整齐的勤务杂役。一人牵着高头大马,另一人双手捧着一封函书。何队长接过函书,一边拆开封口一边问道:“确认过内容了吗?”
…………
…………
两个孩子走在前边,对着多年以来空荡荡的庭院以及几近枯萎的花草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似乎那里蕴藏着许多令他们痴迷的宝藏。看着两个孩子,老者愁眉稍许展开了一些,换上平常温厚的微笑,加快了落在后面的步伐,跟上了两个孩子,与他们来到了一座小屋前。
小男孩似乎就知道老者会跟过来,在迈入房门之后立刻转过头来“爷爷,我们这是要搬走了吗?”
老者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一旁的女孩子带着哽咽的语气,两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的老者,问道:“可是,可是爷爷……爸爸和妈妈要是不知道我们搬走了,那不就再也找不到……”
老者终于有些失控了,抱起小女孩,像是照料婴儿般哄着她。也带着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哽咽说道:“小雪,你要相信爷爷,无论你和哥哥在那里,他们一定,一定都会找到你们的!”旁边的小男孩也想上去抱住妹妹,可因为他是个小孩子,深情拥抱却只能紧紧地扣住老人瘦弱而颤抖着的双腿。
此时的小男孩,内心深处渐渐浮现了一个魁梧男人带着笑容以及半分严肃的亲切脸庞。
“小家伙,记住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嗯!”
伴随着一声童真的应答声,这个承诺就这么达成了。小男孩想起来了,这是在他五岁,也许是更小一点的时候。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在临行前和他的约定。
随之而来的,就是两颗几欲滴下的泪珠,对于这个承诺而言,破灭的有些太快了,小男孩抬头看看现在相依为命的二人,他们都未曾察觉自己泪目的样子,于是他偷偷抹了抹眼泪,没被别人看到可不算流泪了呢。
随着短暂的时间流逝,三人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老者左手牵着小男孩,右手牵着小女孩,望着这个小屋子,微笑着对两个小孩子说道:“呆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好主意,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地方,告诉爷爷好不好呀?”
“这里这里,爷爷,往这边走!”小女孩似乎回忆起来自己和哥哥最为喜爱的地方,拉着老者走向了庭院深处。
此时,门外指挥着搬运工作,被勤务杂役所打断的何队长手中紧紧地攒着这一封函书。他的双眼为信上的景象所震惊,粗壮的手臂青筋暴涨,似乎只一用力,这张草纸毋须半秒就要在他的手中化作齑粉。
不久后,他的目光不再停留于纸面,而是带着愧色望着惨白天空,长叹道:“世间竟有诸多不公。”
身边二位勤务的杂役有些在意为什么队长会如此的反常,其一人有些好奇,撇过头想看看信纸上究竟有着什么奇迹,却被另一人狠狠的拉住,随着一句属下告退,那个看起来老练一些的杂役揪着另一人走开了。
何队长见两个杂役走远,向代替着他作指示的那人招了招手。
“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吗,队长。”副队长快步来到何队长面前敬礼。
何队长将满是皱折的信封轻叠,直叠了三层才将它放回信封,对那人说道:“将这封函书与此信件交付给巡城府。”
“是!”副队长很快的从马车上卸下一匹马,奔向了大道的远处。
何队长面色惨白,靠在马车车厢,瞪着眼睛,却像是睡着了那样,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望着自己的靴子。一只过路的蚂蚁爬上了他的靴子,之后花了一些时间翻了过去,他的靴子正巧拦了它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