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墨宸今晚也喝了不少,凤眸流转间,越发邪魅俊逸。
我呵呵笑看着他,果真是瞧上了,还是郎有情妾有意呢。
正巧他也看过来,薄唇微勾,有丝冷意,只是转眼间便又看向胭脂,不紧不慢道,“准了。”
我笑容愈发灿烂,端起酒杯,朝他示意。
他状似不见,只是凝着胭脂。
胭脂抿唇一笑,“谢秦王成全。”
黎墨宸勾唇,朝胭脂招招手。
胭脂却一转身走到我面前。
纤纤素指倒了杯酒,一双水眸看着我“这第一杯,谢恩人三次救胭脂于水火。”说罢一饮而尽。
我呆在当场。我救过她三次吗?第一次是与真阳,第二次是在那濠州混战,第三次是在哪?对了,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她说的恩人,是我!是我!是我啊!
周围一片惊呼调笑冻僵在黎墨宸一个淡淡眼风里。
胭脂又倒一杯,眼神越发真切深情,“第二杯,敬老天眷顾,终了胭脂多年夙愿,只盼再与你重逢。”
重逢……我的乖乖,这是哪里来风流债!
我木木转头看黎墨宸,他脸色阴沉,端酒杯的手骨节青白。索性这会儿捏住的不是我的脖子。
再倒一杯……
可得了!我抢过酒杯,一口干了,拱手道,“多谢姑娘抬举,只是,只是,三郎早已心有所属,从里到外都是那人的。”
胭脂脸色一白,期然一笑,“我知道,早便知道。”
我瞧她一脸悲苦,有些不忍,但小命还是比较重要的。哎,她知道?我胡诌出一句,她知道什么了?
只听胭脂语气艰涩道,“我知道三郎早已属意苏大人,但苏大人终归是男子,断袖之类不为世人所容,”许是瞧着我脸色不对,她顿了顿,道“哪怕只是陪在你身边也好。”
不用看也能感觉到有股子邪风从黎墨宸那里刮过来,我身子抖了两抖,又觉得还有人再看我,转过头去,正见苏雁卿明眸熠熠凝着我,很是温柔。
艰难吞了口唾沫,我嘿嘿一笑,“我,嗯,内急,内急。”说罢不等其他,急忙起身要走。
“三郎。”
我僵住。
黎墨宸的声音幽幽传来,“胭脂还等着你回答呢。”
我只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机械转过身,被那狐狸盯着,我只觉得自己如一条砧板上的小鱼,只有被他生吞活剥的份了,干笑两声,“我啊,一朝祸患死里逃生,早已放下****琐事,一心向佛,还请姑娘另择他婿。”
胭脂只是看着我,低声道,“我只求在你身边服侍都不成么?”见我沉默,她怆然一笑,点点头,“如此也好,我本贱命,何德何能留在你身边,倒不如死了的好。”说罢,作势就要撞柱子。
我一把捞住她,服软道,“行行行,留下,留下!”
她转瞬破涕为笑,点点头。
我这条鱼怕是不够这帮狐豹虎狼吃啊……
台阶之上,黎墨宸拂袖而去。
四平一脸急色,冲我手舞足蹈一通。
我悲叹一声,将胭脂交给四平,咬咬牙追上去。
一路小跑跟上黎墨宸,讨好的拽上他衣袖,低声道“生气啦。”
他冷冷甩开,继续走。
我又绕到他身前,“我也是没想到会有这出,你莫生气了,好不好。”
他还是不理。
我急了,翻身跳进当日中迷香醒神的那湾湖水。
“重三郎!”他冷喝一声,走进湖里两步,却再不向前,只是原地乱转。
没人知道,远征近外,驰骋沙场的秦王最大的弱点,便是……不识水性。
我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又往池中走了几步,真冷啊,我开始抖,直到水没胸口才停下,就这么远远看着他。
他死死盯着我,像怕我跑了一般,半晌咬牙切齿道,“你上来!”
嘿,他好像很紧张呢!这还要感谢苏雁卿对我辈的启迪啊!
“不,就在这说,什么时候说明白,我什么时候再上去。”我牙齿打颤,深吸两口气,“我问你,你生什么气?”
总要先明白我哪里惹到他了。
“谁准你被擒的!”他拉长着脸,语气不善。
“不被擒,如何能拿到布防图?”我也有些恼了,他这就是无理取闹,冤枉好人。
“没有这一张破图我便破不了城?”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灼灼“重三郎,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
濠州?皇位?
“哑巴了?”他一张脸冻得泛青,“我只问,你被擒的时候想得是什么?你被关在牢里想得是什么?你中毒时想得是什么?你与那苏雁卿在湖里你情我爱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印象里,他似乎从没说过这么长这么多话,我却一点不明白他究竟要说什么,只是迷惑的看他。然后心凉半截,他知道了那夜我与苏雁卿一起……完了完了,这要是上去他还不撕了我?!
他轻笑一声,有丝自嘲“到底,你是不肯信我。”
怎又说到信不信这档子事儿了?
转身之际,我听见风里模糊飘来一句,像是安慰,又似赌气“早晚有一天,你会懂。”
我怔在那里,远远瞧着他身子晃了晃,然后栽进水里。
装的?
我试探叫了两声,那边却一点动静没有。
出息了,竟敢再水里憋这么久?
……
心像突然被什么揪住,我突然大叫一声,朝他游过去,到得近前,抱住他,他只是白着脸闭着眼。
“狐狸,你装的吧!”我声音有些颤抖,伸手探上他额头,触到一片滚烫,这才记起他受了伤,连日攻城……那酒宴之上,自始至终竟谁也没注意到,他烧的这么厉害。
我费力将他拖到岸上,急喘两下,又去叫他,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抚了抚胸口,压下一颗乱蹦的心,退下他衣袍,果见那肩膀上的伤口溃烂发炎。
“蠢狐狸!”我低咒一声,一口咬破自己手腕,嘬出血来,就要哺进他嘴里。
“三郎!”玄真不知何时站到我身侧,一把将我提起来,“你的血,至阴至邪,他如何受得!”
我仰头看着玄真,“那他会不会死?”
玄真静静盯了我半晌,俯下身来,给他把脉,“高热不退,寒毒侵络,殚精竭虑,休养一阵便会好的。”
我忽然咧嘴笑了,“祸害遗千年,我就知道他没这么容易死。”
“你的血救人与否尚未可知,若是给有心之人查处端倪,你便危险了。”
“知道了。”我扒扒脑袋,“你帮我把他背回去吧。”
黎墨宸一连病了两日,我端茶倒水的伺候,他却不再对我嬉笑怒骂,只是淡漠着一张脸。
想开口问他原因,却又恼他这副喜怒无常的脾气。
接下来便是连日的置气。四平催了几次要我服软,最后被我捶了几拳,一脚踢出去。这与服软无关,也跟气节无关……
从前,我只觉得,他这人是半张嘴三个头,说话从没整句,总喜欢模模糊糊暧昧不清,算计起人一个顶三。
现在,他依旧那样子,却多了许多情绪,不似从前那般虚情假意的应酬,是真的情绪,比如,喜怒,那是以往我不曾见到的。
时而像个爱耍小**嫉妒爱发脾气要宠爱要玩具要关心的孩子,时而又像只凶猛无情嗜血疯狂在旷野上四处奔寻的困兽。
而这些,我并不讨厌,是的,我清楚自己并不讨厌,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懂,去解决,或者说去让他安静下来,让他踏实下来。
他这样子让我觉得焦躁。
这感觉有些类似……类似往日我面对苏雁卿时的束手无策。
不,比那更甚,即便是对苏雁卿的冷嘲热讽,我都可以讲个铁杵磨成针的故事安抚自己,然后再百折不挠的去想办法讨好。但对他,真的很挫败,我竟然毫无办法。
我从没觉得自己这样笨。难道死过一次的人,连脑子都坏掉了?
第一日。
喂他喝药,无话。
第二日。
陪他吃饭,无话。
第三日。
帮他穿衣,无话。
第四日。
吴王使节觐见,送来千金美人,意在联合。
他坐在首席,大手一挥,尽数笑纳。
四位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不错,不错。
我起身,出去。
既然有美人服侍,想来也是就用不着我了。
出门之际,背后一阵东西散落的声音和美人的娇呼。
我没回头。
转了两圈,正遇见胭脂在院子里烹茶,招我过去。
坐下来,嗅嗅茶香,接过她递来的茶盏,小啜一口,抬眸问她,“在濠州之前,你就认得我?”
“公子当真不记得我了么?”嘴角扯起一抹苦笑,她又低下头,侍弄茶具,“想来也是,彼时你是高高在上的小侯爷,身边莺燕无数,又怎会记住我这一面之缘的女子。”
小侯爷?
我瞪着眼睛将她左看右看,终于有了些印象。
若说这一面之缘,就实在复杂了些……
自无妄山之行以后,我日日思量黎墨宸给出的主意。却总找不到合适机会,也不知怎么阿苏自那之后总是有意无意避着我。
这一过就是月余,德宗寿宴早已结束,藩王也该离开帝京了。
我央着黎墨宸以辞别摆宴为由邀阿苏出来,他终于答应。
饭桌上,我瞪着一应香辣酒肉,将那狐狸在心里骂了遍,千叮咛万嘱咐过阿苏喜欢清淡食素的。唯独角落里一道青瓜小炒还算得心,我趁阿苏与黎墨宸闲聊之际,悄悄夹了些放在他碗里。
一口酒下肚,他神色淡淡,夹起那青瓜小炒吃了一口。
我在一边激动的差点飙泪,又默默给他夹了几次,他竟脾气极好的吃了。刚要开口,桌底下却飞来一脚,踹到我小腿上。我动作一顿,朝黎墨宸瞪过去,他喝了酒,一双眸子越发晶亮,里面湿漉漉的像一湾潭水,他薄唇轻挑,眼神略过落在阿苏身上,淡淡开口,“今日饭菜可还和苏侍郎胃口?”
苏雁卿斯文放下筷子,“尚可。”
我很有自觉将帕子递过去。阿苏看了那帕子半晌,接过去,擦拭一下收起来。
阿苏用了我的帕子?!
桌下又来一脚,我一个趔趄险些栽下桌子。
“三郎,你不舒服?”苏雁卿眸色清淡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