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绿草蔓蔓、莺歌燕舞的好时节,佟雨嫣坐在自家幽香的紫藤花架下,阳光照在她头上,蕴含着丰富的柔情,让她想起了顾南烽。他曾经告诉她很多事情,一直带给她新奇感,带给她一种非同凡响的美好声音。
他说,语嫣啊,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因为他们的思想腐朽糜烂,只属于过去的社会,我们活着的人决不能让这种人横行人间,阻挡历史前进的步伐。
他说完,嘿嘿一笑,语嫣,我说得对不对。
佟雨嫣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张嘿嘿一笑的脸,心中却有股想哭的冲动。她揉揉眼睛,看见喜闻慌慌张张地跑来。
小姐,你的信,是乔小姐寄来的。
喜闻,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许再叫我“小姐”了!
佟语嫣嗔怪道,一边站起身来,接过信,迫不及待地打开。
语嫣:
最近在干什么呢?听说你已经开始在报刊上发表诗歌了,我真为你高兴。我相信你一定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向,不再是那个整天愁绪万千的闺中女子了。要是某一天你想找一份工作,我也可以推荐你去我念过书的学校做助教。
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在银行找到了一份工作。现在我每天除了上班以外,就是到医院里照顾李松霖。自从他手术成功以后,我每天都盼着他醒过来。一年过去了,他跟医生们所断言的植物人一样。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在我眼里,他永远是以前那个他。我会永远陪在他身边,像对待我的亲人一样对待他。
前几天,我们银行总经理Tim先生拿着一枚钻戒向我求婚,我只问了他一个问题。我说,你能接受婚后的我们还要一起照顾另一个男人吗。
他以为我在说胡话,直到看见我的眼神不像是在开玩笑。他说你让我考虑一下吧。但我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所以我当场拒绝了他。
我妈妈知道这件事后,很替我惋惜,她觉得Tim先生能干又踏实,是个好男人,婚后一定会做个尽职尽责的好丈夫。我爸爸也很喜欢Tim先生,但他还是拍着我的头,欣慰不已地说,我女儿真的长大了。
为了让李松霖得到更好的疗养,我回到了法国。其实,我很舍不得离开中国,因为在那边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回法国以后,我会继续完成这些没做好的事。
最近,我越来越热切地感受到,不论我身在何处,我的根始终都在大洋彼岸那个美丽的国度,忠贞不渝。
很多次,我坐在病床头,看着李松霖一脸茫然的样子,极心痛,又极害怕。我怕他醒过来后问我顾南烽的状况,那时候我该怎么回答他呢?
这几个晚上,我又常常梦见李松霖动手术前的场景。当时情况危急,再晚几分钟他就会错过最佳手术时间,活活地死去。
我在病房外,心急火燎地等着顾南烽的救命钱。他没有让我失望,他来了,但却不是一个人。他逮着一个着日本军装的小胡子中年男人,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很大的黑皮箱子,箱子外面一串日文。后来我才知道那人是日租界首领,而且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他们身后,一群日本兵个个举着枪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后面。医院里的人们见状,全都吓得四处逃跑。
顾南烽拦住了一个逃跑的医生。他正是负责李松霖手术的那个。
快给李松霖做手术,顾南烽朝医生怒吼,把装满钱的黑皮箱子硬塞进他手里。
医生被吓回了手术间,我担心他操刀失控,危及到李松霖的性命,赶紧冲到他身边,安慰他说,不要害怕,想想吧,如果你的亲人朋友命悬一线,你会不会发狂。
我相信他会理解顾南烽的行为,因为他也是一个普通人。
手术做得很成功。手术结束后,顾南烽拖着那个日本人来到病房门口,朝里面望了一眼,似乎终于安心了。我看见他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放在手中摩挲了很久,然后依依不舍地挂在门把手上。最后,他别过头,看了我一眼,那异样的眼神似乎在告诉我说,虽然他的生命中有太多遗憾,但此刻的他是幸福而满足的。
接着,那个日本人在我眼前直直地倒下去,一阵枪林弹雨穿过顾南烽的肉体。我泪眼朦胧。
……
当我颤抖着来到他血肉模糊的身体旁边时,我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赫然醒目的红色香囊。
……
顾南烽,他是个英雄。只是我不懂,那天他为什么会放走范宗瑞。
……
佟语嫣无法再看下去了,因为她早已泣不成声。
她从上衣兜里轻轻取出一个红色的香囊,温柔地凝视着、摩挲着。那红色在她眼瞳渐渐演变成一团火焰,带她走进那血红色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