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合醒来时觉得一切都是一场梦,但周围的陈设与布置,让他又不那么觉得了,他努力地回忆着先前发生的一切,他所能记得的最后的场景,就是他与邪天一起为魔君疗伤,之后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想来他现在已身处魔界了。他动了动身体,感觉背后已经不那么疼了,此刻,他正身处于一个十分宽敞的大厅,不,应该说是石室,这个石室里面除了他身下的一张石床,再无其他。
“你醒了?”邪天已恢复往常的泰然自若,想想他于碧灵峰顶的狼狈之态,与现在倒是判若两人。
“这里何故如此空旷?”秉合是一个急于掌控一切的人,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想要在第一时间内了解自己所处的局面。
“这里是魔君平日里修炼原灵的地方,四周灵气旺盛,募灵石正是出于这里。”说罢,他便催动法力幻化出一个光球,将秉合笼罩于其中:“你在这里修养,伤势会好的快些。”
秉合只觉得一股暖流流遍他全身,很是舒服,眼前这个人想借看他伤势而窥探他的底子,倒是个十分严谨小心之人,想来魔君身边若无此人,怕是早就中了天帝的圈套,也罢,让他看便看了,他本也不打算隐瞒,更何况人在屋檐下确是不得不低头。
“你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原灵很厚实,看来在神界没少修炼,他似不像外界说的那样品性不佳,那一切都是他做给别人看的?看来这小子很不简单,远不如外表看上去那般稚嫩,只怕连她那母妃也被骗了,水月花若知自己儿子城府这样深沉,便也不会受了那天帝的威胁作了饵。
“魔君怎么样了?”
邪天愣了一愣,道:“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魔君是他生父么?至少在他未证实之前,他不想那么草率地承认这一切。
“你不必对我掩饰,其实你早在碧灵峰上就已经想通了一切,不是吗,不然你不会不顾你自己的性命来救魔君,你只是缺少证据,你也不想那么快承认自己认贼作父,你埋怨你自己,以你那么聪明的脑袋为什么不能早点想到,这样也许你的母妃就不会死,你想给自己留个念想,对不对?”他如鹰一般能洞察人心的眸子深不见底,他之所以可以预测一些东西,不是因为他会卜卦,而是因为他可以洞察人性。
“如你所言,你猜对了。”秉合心中对此人更是多了几分敬意,英俊的脸上却添了几分孩子气,“我还是没办法相信,那个我尊敬了一万年的父君竟是杀我母亲害我父亲的人。”
“秉合,我问你,时至今日,你是怎么看待天帝这个人的?”
秉合很是认真地想了想,回答:“城府很深,擅于利用人性的弱点布局,贪图名与权,是个十足的伪善者。”
“你只说对了一半,其实他是个很固执并且自负的人,只要是他认定的人或事,就没有改变的可能,他在神界呆了那么久,神界之人大多循规蹈矩,受那天规管束,因此在他的意识当中没有离经叛道,就连他自己也跨不过那天规的条条框框,这便造就了他贪名,但他又是个十分爱权之人,在他眼中权与名一样重要,当两者相互抵触时,他就成了你口中所说的伪善者。”可你与他恰恰相反,如果你也在他的局中,那你便是他棋盘上最大的变数。邪天心中这样想着,但他却没有将他心中所想告诉秉合。一来,秉合生性多疑,也许会认为自己想要利用于他,二来,他本就是个变数,若让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个变数,反而会弄巧成拙,到时候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怕是连他都弄不清了。也罢,天地间自有一套规律,一切顺其自然吧。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你希望我来到魔界?”他倒是说得直截了当,毕竟眼前这个人能看穿他的心思,他再加以掩饰反倒显得有点不自量力。
“你来都来了,碧灵峰上你救他难道没想过会有现在吗?更何况,你本就是他儿子。”他倒也不打算让他自己想清楚了,这小子古灵精怪,指不定到时候玩什么花招,他顿了顿,语气带了几分威胁的味道,“你既然来了,还想走吗?”
“在哪都一样,只要有我母妃和默白就行。”这回他倒是说得真心话,他在神界过了一万年潇洒恣意的生活,他并不想因为换了个亲爹就得为其征战四方、阴谋算计。
邪天眼中划过一丝失望之色:“唉……也罢,你随我去一个地方,去了以后你再告诉我你的决定吧。”
魔君坐于邪因殿中,两掌间悬着募灵石,整个人较之之前苍老许多,原本霸气沉着的脸上平白添了几道皱纹,发间也不知是何时开始有几缕白发。
殿门外邪天正领着秉合走进了邪因殿,邪天双手合起揖了一揖,道:“君上,你看是谁来了。”
魔君睁开眼,见是秉合,本有点疲倦的脸上微露喜悦之色:“你来了。”
“君上,你这……”邪天抬首,突然发现眼前的的魔君竟瞬间老了十万多岁。
魔君微微抬手示意他不碍事:“当年是我逼你母亲跟随与我,她离开魔界时,我已知她怀有你,可无论我怎么求她,她都执意要去那天帝身边,也许这便是命,我本以为我这一世都不会有机会再看你一眼,没想到命运待我不薄,临死前还能见到你。”
“临死前?”秉合之前一直故意低着头,只因他一时还不愿面对这个陌生的父亲,他还在思考他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他,但是那个“死”字却让他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略显苍老的老者,早已失去那日在碧灵峰上的霸气:“你……是他害得你……”
魔君很是吃力的从座上起身,因其瞬间的衰老很难驾驭自己的身体,只能由邪天在一旁扶着:“光凭他一人,至多与我打个平手,他是与那万妖王联手,万妖王在我身后的一剑封印了我的原灵,我刚才用募灵石试了很多次,灵气根本无法输送到我的胸口,而天帝最后的一掌却是震碎了我的原灵,他们是想让我死啊,我现在的状况也不过就是个垂暮之年的凡人,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渐渐老死。”
秉合此时心中对天帝连最后一丝的敬意都已消失殆尽,这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杀他母亲,毁他母亲清誉,让他母亲成为五界内的笑柄,现在又害他父亲,教他如何能忍。
“你希望我怎么做。”秉合压下此时心中的千头万绪,眼底充蚀的浓浓的恨意在瞬间又被狠狠压下。
“他杀我,一来是想解我夺月儿之恨,二来……他想灭我魔界,绝不可让他得逞,如今夜佳年幼,只有你,孩子,你可愿意接手我整个魔界。”魔君心中对秉合充满愧疚与怜悯,他从未给过他一天的疼爱,如今却要逼着他承担起这刚吃完败仗岌岌可危的魔界。
“接手魔界?”秉合很清楚接手魔界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他要与他曾经简单的生活道别,从此步步为营、算计在心,他无奈地垂下眼帘,“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那么,从今往后,魔界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会做的比我好。另外……”老魔君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开口,但他终究还是开了口,“请代我照顾好夜佳。”
秉合并不喜欢这种沉痛的诀别感,因为几天前的夜晚母妃也曾耐心地对他交代着什么,然后她就再也没回来过。这一刻,他仿佛又在重温着过去。
秉合的嗓音有些生冷,他道:“你这一世该放下的不该放下的你统统都没放下,你难道希望我像你一样么。”他也想像他那样无所顾及,但他既然承担下这一切,他便不允许自己那样恣意放纵,他紧攥着已然发白的手指:“若无意外,我便不会再来这里,你我也不会再见了。”说罢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魔君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多做挽留,只是这最后一面就这样匆忙散场未免可惜。
秉合走至殿门处,不禁缓了缓步子,他看着头顶的缕缕白云,映衬的天空更加的蓝,也衬得他心更加的沉静,他开始想他那多出来的弟弟,除了魔君,那便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吧。他不允诺,不是他不愿,而是他不敢,前路渺渺、命运堪忧,他不过就是一个过了一万年清闲日子的落魄天子。
“若我不死,他便相安无事。”他这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只是刚好能让殿中的魔君听见,刚好能让他自己安心罢了。
就这样,秉合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两年后,魔君死了,死的很安静,五界内除了秉合和邪天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