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金殿里的臭婆娘,真他娘的会开玩笑哩!”
一开始,尔朱荣有模有样地下跪应旨,说着官话,态度谦和,言语有礼。但没等塔寒宣读完,尔朱荣已自行起身,兀自走到上座的胡凳上坐下。刚才的官话,也改为一口北地胡语。
军帐内,冷风四透。契胡黑狼旗悬挂于帅座之上,黑狼的一双凶煞金眼,以纯金线绣成。尔朱荣的杂胡众将披挂着整齐的两铛铠,肃立两排,枪刀剑戟,寒光凛凛。众人胸甲的玄铜圆护和盾牌之上,均饰以狼头纹,一双双金眼,统统鄙睨着塔寒。
“哈哈——哈哈哈!”塔寒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突然放声大笑。
笑声中,是四下一片“噌噌噌!”的应和声——弓弩上弦、刀剑出鞘。众将的头,也齐刷刷转向正座之上的主帅,以待示意。
尔朱荣一袭黑衣黑甲,一领皂色披风,玄铁头盔之上,披覆着整张头尾俱全的苍黑狼皮。两只狼眼,饰以包金琥珀,熠熠灵动。他的胳膊肘斜支着案几,手里慢悠悠的把弄着一枚磨得光亮的玄铁箭头。
“柔然小子,喜眉笑眼的啊?笑吧,好好笑吧!等箭对准你的胸膛,等刀架在你的脖子上,看你还则愣个笑得出来不。”
他的胡语中夹杂着干硬的晋阳土话,声调懒洋洋的,但没有人怀疑它的威慑力。接着,他挥了下手,“噌噌!”声听命而落,然后“咔!”的一声——停在塔寒忐忑的心头。
闻着军帐中那股久违了的皮革、奶酒和牲畜腥臊混合起来的熟悉气味,塔寒努力定了定心神,告诫自己:镇定,镇定……
身旁的郁青突然挺剑跃出,挡在他身前,“侯爷乃朝廷使臣,前来奉旨晓谕,抚慰将士,将军何故言语羞辱!”
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不该让他随自己进帐来!原想仗他少年强横,得他护卫,却在此时跳出来高声妄言!
尔朱荣慢悠悠的转过脸,上下打量着郁青,一脸戏谑,“嚯!又一个柔然小小子,青眉愣怔的怪有趣!你叫什么名字?会讲胡语么?”
“我叫郁青,怎么不会!”柔然小小子愣头愣脑的用胡语有问有答。
“唔,说的还不错,郁久闾——郁青……”尔朱荣饶富兴味地看着他军帐中的小猎物,阴阴地说:“可惜,京都长大的须娃儿,尽是些家巴雀儿!”
塔寒迅速拦住一脸愤恼、正欲还嘴反击的年轻人,“尔朱将军,郁青是我的义子,年少失教,务请——”
“唔,养子,”尔朱荣满脸的忍俊不禁,怪声怪调地说:“我的将士们,听见没?柔然小子,带着他的小干儿子,一起来上党咱的军营里扑刀子来了!”
“哈哈!小干儿子!私儿子吧?一起来扑刀子!哈哈……扑刀子!”
刚才还肃穆严整的军帐,瞬间变为闹场,放肆的哄笑,粗野的村话,挤眉弄眼的比划……
绝不能任情势失控,自己必须先发制人,才有胜算——“尔朱将军,我此次来,便是来扑刀子的!我笑,是笑尔朱将军你,并不敢砍下我的头!”
尔朱荣的面容果然僵住。像一把不合鞘的刀,生涩的停顿在鞘口。
所有的眼睛重新盯向他——目露凶光,如狼似虎。不过,倒是统统的闭上了臭嘴!这些有娘没爹的杂胡,就是一群野兽!
郁青也瞪眼看着他,年轻的脸上大写着两个字:迷惑。倒是依然没有恐惧。真是只落入陷坑还不知祸到临头的鹿仔啊!
可他,必须克服对尔朱荣的恐惧,必须毫无畏惧的回应他——这是草原的法则。
在草原上,两个同样强悍的野兽相遇,通常并不会立刻发生一场恶斗。兽类不会消耗宝贵的气力在不必要的愚蠢相斗上。它们会以目测、气味和吼声比较对方的实力。自认为弱小的一方通常会自觉退去,强悍的一方绝不会乘胜挑衅。草原游牧民都懂得这个法则,尔朱荣如果觉得自己有价值,不会愚蠢的杀了自己。所以首先,他不能让尔朱荣小看了自己;然后,让尔朱荣看到自己的价值。
单就外貌而言,正值盛年的尔朱荣确实貌如美妇,让人无法将他本人与他显赫的战功联系起来——长身玉立,唇红齿白,一双重眼星目深邃明亮。尤其是皮肤,白腻的好似敷了粉,幸好卷曲的黑须遮蔽了半张俏脸,这是他脸上唯一男相之处。哈哈,尔朱荣,剃了胡子,脱下狼头盔、明光甲,你就是调音、乐理二坊的头牌男倡,如果入了崇训宫,定会倍得胡太后宠幸的!
尔朱荣看着他,目光如一支箭头上饲喂了剧毒的铁箭。如果他看透自己的内心,想必会立马一箭袭来,把自己射个穿心凉!
可惜,尔朱荣并没有读心术,顶多是被自己拙劣的玩笑所震慑。他的一双美目从凝固的怀疑中逐渐解冻,释放出嘲弄的笑意,“害怕者死、不害怕者生么?郁久闾家的柔然小子,这是你的护身符么?嘶嘶……”
尔朱荣在……笑?可他的胸腔并未发出像男子那样爽朗的共鸣,也没有高亢的笑声,只有一种类似剧烈喘息一般的嘶哑嚎声。这个声音,持续不断的透过细白的犬齿、从那张薄薄的红唇里发出来,令人难以揣测出他真实的情绪,进而不知所措,毛骨悚立。塔寒看见,郁青的身子明显抖动了一下。
“除了笑尔朱将军你,我还要笑眼前这个天下,这个乌七八糟的天下!”塔寒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沉着响亮,完全压住这虽无声却击溃人心的嘶嚎。
说吧,还等什么?!等尔朱荣对你的好奇心消失么?等刀架到你的脖子上么?你效忠的不是那个令人作呕的老妖婆,不是那个行将坍塌的中原帝国,是明月辉耀下美好的过往,是漠北的朔风、祖父般的金山和无垠的北海,是渴望回归这一切的卑微的愿望!
“老妖妇荒淫失道、秽乱宫禁,嬖幸弄权、以臣弑君,天下人得而诛之!老妖妇惧怕尔朱将军兴兵入京,才派我这个柔然质子前来抚军,赐给将军财帛锦缎、车马粮资和太原王的名号。朝中乱党被欲界蒙蔽了双眼,我塔寒的眼睛却看的清清楚楚——我看见尔朱将军的部曲好似整齐的黑森林,尔朱大军的士气好似惊天的霹雷,尔朱将军好似天神降临!北境之上,尔朱大军所到之处,叛贼瓦解,叛匪归降,这是天神的旨意,并非人力所能达成,这样的正义神授之军,这样的麒麟将军,是京都百姓的荣幸,是天下人的荣幸,也是大魏国的荣幸!”
他的耳朵清晰的捕捉到野兽们会意的讪笑,他的余光清晰的察觉到野兽面部微妙的变化。
“放眼当今天下,群盗沸腾、邻敌窥探,正是大风四起、英雄开疆展土之际!可惜呀可惜,尔朱将军得到晋、冀二地便意满志得,得到太原王的爵号便遂心如愿!秀荣川的领民酋长,没有胆量兴义兵整肃纲纪,清除上欺天地、下惑朝野的奸竖佞臣!更没有胆量长驱洛阳,雪同天之耻、谢远近之怨!”
一旦停下话头,恐惧感便剧烈的袭来。塔寒突然觉得口唇干涩,脑袋里乱成一团,难以继续演说下去了。
“正如将军所看到的,塔寒我只有一个比草叶还不如的身子,尔朱将军若杀我,比宰只羊还容易哩!”
他使出最后一点勇气,挤出一个镇静的笑容,给了郁青。然后闭上眼睛,静待命运的降临。
一片寂静。一片寂静。一片寂静。
“嘶嘶……!”
诡异之笑再次响起,放肆而绵长。戛然而止时,又紧接着爆发出来。笑声的主人就像一个恶童,因捉弄他人得逞,而乐不可支、无法抑制,笑的一次比一次夸张、一次比一次恣意。
不知过了多久,无声的嘶吠终于停住。恶童,要施以恶行了……塔寒的心不禁收紧。
“好!老——妖——妇——!说得好!”尔朱荣一字一句地说。
他的心终于落地,恶童的回应正中他的下怀。军帐也立刻陷入一片狂暴的应和之中——
“老妖妇!可恨!可杀!可诛!欺天瞒地,损阴葬德!将老妖妇炮烙谢罪天下!”
“嬖幸弄权、以臣弑君,天下人得而诛之!得而诛之!”
“以臣弑君,违逆天道!剪除奸佞!整肃纲纪!将军,兴义兵,长驱洛阳,雪同天之耻!
“大风四起,英雄正待开疆展土!”
“臭婆娘!千刀万剐!杀尽朝中不正色的嘎渣子!”
胡语、华言、官话、土语,此起彼伏,犹如群兽狂嚎。尔朱荣麾下的杂胡将士们,毫无顾忌地释放着兽性。和他们的主人一样,他们从自己的话语中嗅到了猎物的血腥味,听到了猎物求饶的悲鸣,看到了唾手可及的光灿未来。
“柔然小子!”恶童再次开口,军帐内立刻重归肃静。
“我曾邀请你的兄长阿那瓌,到我美丽的家乡秀荣川做客,我们在天神庇护的圣山下并肩骑马驰骤,在流淌着奶汁的沱河边歃血结盟,结为兄弟,结为兄弟!我们契胡人是狼,我只当柔然人也是狼、是漠北狼!谁知,阿那瓌却是一只黄鹞子,专掏眼珠、挖五脏六腑吃的黄鹞子!不仅失了信、悔了约,还逃进了大漠,连飞尘都寻不见……”
塔寒听见恶童起身,离开了座位。一步步,一步步,穿着军靴的脚就像踩在血污里,一步步走向自己……塔寒觉得骨寒毛竖,几乎喘不上气来了……
猛然间,一股浓烈的腥膻扑面而来,鼻息犹闻,塔寒惊慌地睁开眼睛——尔朱荣白如奶脂的脸近在眼前,星目如电,逼视着自己。他的瞳孔和琥珀狼眼一样,是浓郁的金褐色,里面燃烧着殷红的火苗,璀璨如红宝石——金煞眼!
还好,郁青没有动,脸却白得和尔朱荣一样。自己老哥和尔朱荣的这段渊源,是此行人人心知肚明却忌讳的话题。塔寒看见他的手更紧的握住了刀鞘……
“但是——”尔朱荣的声音猛然停顿,那张脸依然挂着冷霜,薄唇在金须中蠕动。
“沱河水是神圣的,圣山的见证不可违逆!你!塔寒!是我结拜兄弟阿那瓌的弟弟,阿那瓌的弟弟就是我尔朱荣的弟弟!”
当晚的酒宴,是塔寒一生中参加的最荒诞不经的宴会了。整只烤熟的羊、大盆的炖肉、胡饼、奶酒不停地端上来,色泽诱人,香气四溢。塔寒虽然饥肠辘辘,却没有一点胃口。刚才,差点被刀砍斧劈、悬头辕门,此刻,却成了猎人的座上宾。虽说目的如愿达成,阴谋家却突然间失去了成功的兴奋。
尔朱荣从羊腿骨上狠狠地撕咬下一块肉,颌骨大动的咀嚼着。“塔寒老弟,你的身子可不是草叶,”他用带肉的骨棒拍打着塔寒的肚皮,一脸恣肆。“你是咱吃肉的胡人,不是吃草的汉人!”
“不过,老弟,”他眯起金煞眼,递过一块带有筋膜的肥腻肋条,“你的相貌,和你老哥阿那瓌一点都不相像……唔,只有粟特人,才有你这样一双——见钱眼开的青眼珠!”
“嘶——嘶!”他张开嘴无声地爆笑着,任由嘴里的食物残渣四溅,“塔寒老弟,你不是小脸人,你和粟特人一样狡猾,不,你比黄鹞子还狡猾!你是个聪明人,我尔朱荣喜欢聪明人!嘶嘶!”
他灌下一大口奶酒,兴味十足地看向坐在下首座位的郁青——那孩子正在埋头狂吃,一副死里逃生的饥渴相,然后转过一脸别有用意的坏笑,“我说,这个改了汉姓的柔然小子,怎么变成了你的养子?郁久闾和我们尔朱一样,都是草原上最高贵的姓氏,怎么能轻易更改?!你老哥说,在京都时不屑与那些柔然旧臣往来,看来,你倒是来者不拒啊……”
眼珠、头发、外貌,粟特人,柔然旧臣,都是塔寒最痛恨的话题。现在,却不得不陪着笑脸,任由尔朱荣乱嚼舌头,还任凭他恶心的乱喷食物残渣和唾液。
塔寒脸上的肌肉已经笑得酸硬。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旦放下将死的忧惧,平日张口就来的漂亮话就跟手中肥嫩的羊肋条一样,全哽在喉咙了,吐不出,也咽不下。何况,忧惧还在,只要尔朱荣改变主意,自己随时人头落地!
尔朱荣的酒量惊人,他手下的军将也个个豪饮。不一会儿,微醺的尔朱荣便离开上座,与部属们搂着脖子互敬。那些杂胡军将也不分尊卑等级,兴高采烈的与尔朱荣勾肩搭背,尽情狂饮。
可怜的郁青已被灌醉,红赤着一张俏脸趴在案几上,鼾声响亮。经历了这样一场死亡之劫,只怕少年人的好梦,今后会越做越少了……
塔寒冷眼旁观,见杂胡诸将除了跟随尔朱荣出川的契胡部曲,还有东胡、鲜卑、铁勒、高车、匈奴和汉人,或是不胡不汉、又胡又汉的转子,兵士也是如此。杂乱的族别,未改的复姓,低微的出身,这些人,不是纳降的贼首叛匪,就是趁乱反水的边镇贱民!
宴会上,餐食完全胡化,食物皆以刀割手抓。无论尊卑主宾,酒器杯盘用的是粗糙黑陶,没有京都王公盛宴上常见的水晶钵、玛瑙杯、琉璃碗、赤玉卮,连漠北牙帐中日用的金银器具也少见。军帐四幕皆是素色灰毡,坐席也是粗毡。撤去皮扎胡凳,摆上矮几条盘,宴会便在主帅帐中开始。自然,也没有操琵琶的男伎、善跳胡旋的女倡。尔朱荣和众将卸下铁盔、胸护、腿护,依然穿着软甲,佩剑携刀,席地而坐。
相比寒碜的宴会、毡合和用具,尔朱军士的装备堪称精良——铠甲、胸护、弓弩、刀剑、盾牌,均是精工打制,用足了铜材铁料。上面的狼头纹饰更是镶金嵌银,不惜血本。大魏的官军与之相比,也绝对甘拜下风。军士的马匹行头向来都是自备,这些贱民杂胡们哪有能力购置得起如此的装备?可见尔朱荣当初散尽财资的野心。
很快,这些杂胡贼便在主子的授意下,上前向塔寒敬酒了。这些下贱胚,个个满脸堆笑、满口赞誉,全然忘了刚才还向自己竖目拔刀、恶语相讥!他们各以胡族礼性敬酒,说着动人的祝酒词,唱着草原的祝酒歌,跳着狂放的祝酒舞,大有不把塔寒喝倒不罢休的架势。
大天神在上,恐惧可不是下酒的好菜!何况,这些多次叛降的下贱胚后代,也配向漠北最高贵的白色种姓敬酒!可心虽暗恨,脸上怎敢表露?酒又怎敢不喝。塔寒强颜欢笑,一一应付,幸好素来有酒量。
一个多时辰后,尔朱荣似已沉醉,正与一位黄脸军将勾头贴脸,亲密低语。其他人皆呈酩酊状,或吹嘘着自己在战场上的英勇战绩,或各自显摆劫掠的财物和女人,杯盘碰撞,吆五喝六,一派喧嚣。塔寒趁没人注意,伏在案上装睡起来。
刚趴下,便有人脚步踉跄地扑将过来,一条胳膊重重地搭上他的肩头。塔寒眯眼一看衣饰:竟是尔朱荣!他的心跳几乎止息,唯有继续装醉。
“醒来,柔然小子!”尔朱荣醉醺醺的推他。见塔寒不动,也不走开,嘟囔的说着醉话。
不一会儿,那颗曲卷的黑须头更近的凑过来,一股臭烘烘的酒气吹进他的鼻孔,他几乎要呕吐出来。
“诶,柔然小子,你知道么?你知道我为何而来么?唉!”他重重的叹着气,语调伤感,“离开我的可爱的秀荣川,听不见沱河响,闻不见青草香——为什么呀?”
尔朱荣静默了,似在等待他的答话。塔寒心惊不已,尔朱荣为什么突然回忆起了故乡,难道是又想起了滹沱河边背叛的盟誓?
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酒臭气又浓烈的袭来。“知道么?就像你说的,为了这个乌七八糟的天下啊!为了拯救这个乌七八糟的天下,我,尔朱荣!正是为了拯救这个天下而来呀!”
“嘶嘶!”那张发出诡异之笑的嘴,说话的语调却异常温柔,简直好像女声:“柔然小子,你知道么?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与先祖同登高丘,高丘之上的土地,已被翻耕过,只剩下了马蔺草,我随手便将马蔺草拔的干干净净,你知道这象征着什么吗——”
他等了一会儿,然后自问自答:“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圣山选中了我,滹沱河选中了我,先祖也选中了我——”
尔朱荣忽地站了起来,动作似豹一般轻盈,似狼一般敏捷,声音也陡然从阴柔的半女声转为高亢的怒号:“我——!”
紧接着,是“哐当!”一声,酒杯摔掼在地;然后,是“噌!”的一声,刀剑出鞘。
四周如开水般沸腾的欢闹瞬间平息。然后,是一片可怕的沉默,等待结果的沉默——塔寒顿时觉得浑身血液凝固,四肢麻木,难以动弹一下。
但他没有听到利刃落颈的末日之响,却听到尔朱荣的狂嚎:“是的,我尔朱荣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圣山选中了我,滹沱河选中了我,先人们选中了我,天下人选中了我——尔朱荣!”
“我的箭已在弦上,箭发之处,破洛阳,平秦、陇,斩除奸臣佞子,天下尽是我尔朱荣的义军!”
一片欢呼,一片狂嚎。
渐渐,帐外兵士也呼应起来。合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壮、越来越响亮,好似飓风刮起滚石的隆隆巨响。
起初,塔寒听见他们喊:“太原王必胜!义军必胜!”
后来,口号渐渐整齐,塔寒分明清晰地听见这样的声音:“元氏灭,尔朱氏兴!”
上党之行前,塔寒已做好各种求生的盘算。尔朱荣若愿意退兵,当然更好。若不愿,就见机而行,归附投靠尔朱荣是必然的选择。
最初,他以为尔朱荣的军队不足万人,就算有平定北境叛乱的赫赫战绩,麾下的部曲族兵、交手的对象,不过是武装薄弱、毫无战斗经验的散兵游勇、杂胡贱民,这样的人马,怎敢小觑京都的守兵和禁卫军?及见了尔朱荣的军威,塔寒才彻底明白了拓跋皇族和胡太后最后的处境。
尔朱军士,都是出生在寒苦北境的下等人,在魏国的太平盛世里,他们只能世代为奴、为军户、为贱口,永无出头显荣之日!
如今,乱世给了他们摆脱贫穷和卑贱的机会,点燃了他们出人头地的欲望。他们就像一枚枚尖利的箭头,渴望战斗、渴望杀戮、渴望以他人之血,打磨自己的锋芒!
而自己,有意无意之中,也成为了尔朱荣的一支箭……
其实,不管来上党的是谁,都会成为尔朱荣的一支箭!
不是尔朱荣的弓太强,而是这乱世的弦太紧,任何箭在弦上,都不得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