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心放学回到家,弟弟妹妹已经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姐,我饿死了,赶紧做饭吃吧!”
梦心放下书包,“好,再忍会儿,我马上做饭,你们好好写作业。”
娘坐在床上,假装生气道:“梦雪、梦晨,你姐刚回家,怎么不让姐歇一会儿呢!”
“娘,我们饿吗?姐心疼我们,不会介意的,是吧,姐?”
梦心穿上围裙,笑着说:“就你嘴甜!等着,很快就能吃饭了!”
看着大女儿乖巧懂事的样子,娘心里一阵酸楚。按道理,孩子放学回家后肯定饿了,为娘应该给他们端上热乎乎的晚饭,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这该是多幸福的事情。只是这一点点幸福,她也给不了。她小时候,因为患了小儿麻痹症,导致双腿严重变形,只能架着双拐勉强走路。如果仅仅这样,她也可以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但祸不单行,两年前,她不小心跌倒了,盆骨粉碎性骨折。骨伤好了,不久却发现胯骨部位剧烈疼痛,以为骨伤没有彻底康复,就到医院检查,结果医生说得了股骨头坏死。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股骨头坏死最差的结果就是残疾;但对于一个残疾人来说,股骨头坏死,则意味着无尽的疼痛。从此之后,她便真正成了家里的拖累。
梦心爹自己一个人种地,勉强可以维持温饱。但想要给梦心娘看病,他就必须找到其他营生。幸好,他是远近闻名的瓦匠,谁家要起房子或者其他泥瓦活儿都会来找他,这样就可以挣些钱贴补家用。
梦心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自己家的境况,就主动承担起家务,放假时还会帮爹做一些农活。她爱笑,不管多苦多累,嘴角总有一抹微笑,因为她相信笑容可以驱散一切阴霾和忧郁。
梦心对妹妹和弟弟无比疼爱,甚至有些娇惯,从来不让他们做家务和农活。一来,他们还小;二来,她希望弟弟妹妹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能够挣足够的钱给娘看病。她知道苍天已经安排好了她的命运,她的学业只能止步在初中了。现在努力学习,不是为了升学,只是想让短暂的学习生涯完美一些,不留下太多遗憾,多年后回忆起这段日子,至少自己是充实的。
父亲给别人家垒灶台,晚饭在主人家吃,很晚才回来。饭后,她把妹妹和弟弟的作业检查一遍,找出一些小错误,帮忙纠正了。剩下的时间属于她自己。除了作业,她用一部分时间学习英语,另一部分时间留下来写日记。梦心想,英语是一种最基本的语言技能,和学历无关,比较容易学,也很有必要学。至于日记,她只是想记录下眼前的时光,就像把最珍视的东西郑重地收藏在抽屉里,当岁月已经蒙尘,记忆还会是清晰的。
最近,她的日记里频繁出现一个名字,赵静雨。他不用很努力的学习,成绩却只比自己差一点点;他举止或许是高傲、或许是对自己不屑,从来不和自己讲话,哪怕迎头碰上。他练武的样子很帅,舒展流畅,如行云流水,刚劲威猛,如巍巍高山。今天她这样写道:“他有时候很沉默,有时候很健谈,但无论哪种情形都淡然从容,如天边飘过的云。”
以前梦心并没有感觉到他的优秀,但和其他的男同学接触多了,她才发现:人和人之间真的有差距,就如传说中所讲的,有些人是用泥巴认真捏成的,有人是用稀泥随便一甩,甩成的。赵静雨无疑是女蜗一点一点精雕细琢而成的。
自习课上,她总会漫不经心的向后扭扭脖子,仿佛学习累了,活动一下筋骨,其实她只是想看一看赵静雨的状态。没有任何企图,没有一点男女情愫,只是出于女孩子的好奇心——冷淡的他、优秀的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潜意识里,她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男生,因为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初中生是不应该谈恋爱的,心智还没成熟,哪里懂什么是爱情呢?
最近她有些迷惑,初三之后,她收到情书一天比一天多,塞到抽屉里的,夹到课本里的,放到自行车上的,也有亲自交给她的,已经有三十多封了。这些男生是怎么了,难道他们已经懂了什么是爱情?但看完那些五花八门的情书,稚嫩的、带着错别字、抄了几行情诗的、毫无遮掩说咱们处朋友的,她渐渐开始相信:他们也许真的懂了一点什么,也许是爱情,也许不是,或者这个词更为准确——情窦初开。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双井乡是一个爱情故事里的双井乡。
最烦人的是两个家伙,白皓月和蔡保忠。
不久前的一个早上,白皓月竟然拿着一束玫瑰花来到教室,当着全班的同学说:“梦心,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场面来得太突然,她顿时有些惊慌,哑口无言。
“梦心,我真的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白皓月加重了预期,微微躬身,将玫瑰花递到梦心面前。
不得不承认,白皓月的举止让她有一瞬间的动心,但使她动心的是行为本身,不是白皓月。
白皓月,人们称他为白公子,是双井乡首屈一指的富户白全举的二儿子。白全举,双井纸箱厂的厂长,属于集体企业,自家也经营着一个不小的百货公司,在双井乡提起他的名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白皓月身上自然带有一股富家子弟的傲气,平常喜欢出风头,四处招摇。但做事也比较积极,也比较有能力,所以一直是三班的班长。但他的成绩真的差到了极点,没有逃过课,但及格的科目不多。
见白皓月举着玫瑰花不动,李梦心强自平定了心绪,头也不抬的断然拒绝道:“班长请注意点,这是在教室。你的行为,既不合时宜,也很幼稚。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不要在做了,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不要。我们两个不可能。”说这些的时候,她很想知道后面的赵静雨见到今天的场景是究竟怎样的反应。
“理由呢?”
“没有理由!”
白皓月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好,任何事情都是从没有开始的。那我白皓月从今天开始正式追求你,直到有一天,你找到一个可以接受我的理由。”
说罢,他将花放在了梦心的课桌上,转身走了。
“你!”
李梦心无语,她似乎特别担心这束花会给自己带来麻烦,毫不犹豫的将花扔到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经过赵静雨身边时,她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他在低头看书,仿佛教室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李梦心感到内心深处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心房一颤,不是痛,也不是感伤,就像丢了什么最珍爱的东西,再也找不到了。
于此同时,一些女生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李梦心。她不知道,此刻她拒绝的,正是班里许多女生所期望的。
蔡保忠似乎更为麻烦。他在学校建立了一个所谓的双井帮,经常七八个人一伙儿,游手好闲,惹是生非。不过说来也怪,人们对蔡保忠的印象倒也不差,大概是因为两年前的那件事。两年前,学校里出现了许多小帮派,让人可笑的是,有些小帮派往往只有五六个人,他们几乎占据了每一个公共场所,厕所、自行车棚、篮球场、足球场、各主要干道,以及学校门口。占据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收取保护费。帮派之多,已经泛滥成灾。同学们最害怕的就是星期五,因为所有帮派都在这一天筹集周末的活动经费。什么活动呢,无非是到游戏厅打游戏,或到台球室打台球。经费如何筹集呢?当然就是保护费了。大部分帮派行事都有一定策略,保护费一毛起收,如果敢告诉老师,每告一次,保护费翻一倍,外加一顿毒打。这让许多学生敢怒不敢言。
当所有学生对黑色星期五都充满恐惧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支完全由初一新生组成的帮派异军突起,也就是双井帮。他们不但严禁双井帮成员收取保护费,并且仇视一切收取保护费的势力。半年之间,双井帮和其他帮派上演了无数次的“打打杀杀”。最终,大部分帮派消失了,有一些残留下来,也变得安分守己,不再收取保护费。
身为双井帮老大,蔡保忠身上带着不少滑稽的流氓气息。比如,带领一众人在学校里横冲直撞,像是在耍威风,又像是在走秀。遇到漂亮的女生,一群人会唱起“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寂寞男孩情窦初开”,直到女生红着脸跑开,他们则哈哈大笑;学校里哪对恋人被他们碰到了,算是倒了血霉,一定会被追着问:你们谁追的谁,怎么追到的,用了什么方法。
蔡保忠追李梦心的方法大概都是这样学来的。写他过情书;作过情诗;帮着修过自行车;也来过英雄救美。不过所有的事情都像拍电视一样,假的,都是假的,比如:情书是找人写的,情诗是抄的,自行车气门是派小弟事前拔的,流氓痞子也是派小弟装的。他虽然花样百出,但这些对李梦心统统无效。李梦心似乎看穿了他的一切诡计,对他的自始至终就一句话:我们不可能,不要再来烦我!
蔡保忠却并不死心,别人的方法不管用,索性按照混混儿的方式来得痛快。
“李梦心,我们老大看上你了。从今之后,你就是我们的嫂子了!”
李梦心和王芳刚从教室出来,就被一群混混儿拦住去路。
“流氓!”王芳小声的骂道。
李梦心懒得理会,拉起王芳的手,想从旁边绕过去。
“嫂子,别着急走!我叫黄贯中,兄弟们都叫我黄毛儿。”一群混混已经在他指挥下,将道路统统堵死,“从今天起,学校里的每一个人都会知道你是双井帮总条把子蔡保忠的女朋友。哥几个,通知初一、初二、初三所有小弟,把这个消息散出去,声势越大越好。”
“蔡保忠呢,叫他出来!”李梦心愤愤的道。
“嫂子别着急,马上来!“他回头高声喊了句,”忠哥!”
这时候,蔡保忠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手里拿着一束玫瑰花,迈着炫耀或者走秀的步伐从一颗大树后面出现了,摆了一个帅帅的pose。
“蔡保忠,你究竟想做什么?”李梦心没有心思欣赏他优雅的姿态。
蔡保忠直截了当的说:“我喜欢你,想让你做我女朋友,不,将来的老婆!”
王芳已经气得火冒三丈:“你这是找女朋友,还是抢女朋友呀?不感觉很无聊、很无耻吗?”
“不好意思,我是混帮派的,只有目的,没有手段,更不知道什么是无耻!”
李梦心冷冷看着蔡保忠:“我们不可能,求你不要再来烦我。你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女朋友也无所谓,我不承认!”
“不,有所谓!这会让情敌会变少的,甚至变为零。”
“那我要谢谢你,烦我的人越少越好,最好你也别来。你们不要挡路了!“梦心拉着王芳的手,”我们要走!”
“花你就收下呗?”蔡保忠转身看着离开的两人,对混混儿们使了个眼色。
一众混混儿闪开一条道路,齐声喊:“送嫂子!”
之后一段时间,有几个追求李梦心的男生渐渐没有了消息。
树欲静,而风不止,李梦心本想安安静静地读过初中,一个人,一场奋斗,一份无悔。虽然知道初中便是结束,也正是因为知道,她才生出一种贪恋,一种不舍。她害怕多年以后的梦中,自己坐在初中的教室里,老师还在,他也在,外面阳光依然明媚,自己依然还有希望,只是梦中醒来,一切都是假的。
几封情书,几个追求的人,打破了平静,在她的心里投进一颗石子,叮咚,点醒了一些什么。当他试图回避一切追求的时候,一个人影子却挥之不去——赵静雨,原来自己是喜欢赵静雨的,悄悄地,已经那么深了!
她在日记里写道:“如果注定不能平静,如果他也喜欢自己,我可以谈一场恋爱吗?也许一辈子只有这一次!我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傻,怎么可能呢?他只知道学习,就算白皓月在教室里给自己送花,他也是低头看书而已。在他眼里,李梦心算什么?连看一场热闹的资格都没有。他眼里只有课本,只有书,只有学习,只有他的高中和大学!不要去打扰他了,就像我不喜欢别人打扰我一样!李梦心晚安,赵静雨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