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几声雷声之后,雨滴便开始滴落,不一会,天地滂沱。
接天的雨线在天际拉成了一条长长的大幕,倾泻而下,天空突然间撕开一道明亮的伤口,伴随着轰隆的雷声,雨下的越来越肆无忌惮。路上的行人纷纷跑到就近商店的檐下躲避,马路上的车开的飞快,溅起一圈圈雨水,灯光横七竖八的打在马路外围建筑的墙壁上,疯狂的鸣笛生和行人的叫喊声交汇到一处,显得纷乱不堪。
我打着一把伞,艰难地顶着风行走,却总感觉挡不住这风雨,伞被吹得歪歪斜斜,险些飞走。
好不容易找到回家公交车的车站,我赶紧挤进站内,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即使是不乘坐公交车的行人也纷纷来这里避雨,小小的车站已经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内寻求着庇护。我用尽力气,也只能将将把身体挤进车站。我收起伞,焦急的等待着公交车的到来。
也许是下雨,公交车迟迟不来,雨也丝毫不见停下。
就在煎熬地左顾右盼之时,偶然看到车站旁的一个邋遢的身影,他的头发被雨淋成一绺绺紧贴在额头上,雨水从他沟壑的脸上流下。他身穿着绿色类似军大衣的破袄,却因为被淋湿破袄软塌塌地粘在身上。他大概有五十多岁,在风雨中孤立着,眼巴巴的看着这小小的车站,脸上露着几份犹豫。
终于,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也向站内挤来,原本没有一丝空隙的车站竟然瞬间出现了一个空圈,在如此拥挤的车站,依然没有人愿意靠近他,每个人的身体都在尽量向另一侧倾斜,甚至有人宁愿打伞站到雨中也不愿与他共处在同一空间内。他手足无措地站在我旁边,一转头,目光正迎向我看向他的目光。他的眼睛是怎样岁月沧桑才能磨就的一双眼睛,泛黄的眼珠不带着一丝的存在感,像是看透了这世间冷漠,或是看多了而无奈悲伤的目光,略泛着空洞与麻木。
落魄男人有些感激地看了未远离的我一眼,又垂下头去,犹豫了一下,伸出了被冻得直发抖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狗放在站内,狗折着腿,一瘸一拐,倒与他也相配。他将狗轻轻放在车站下的地上,自己走了出去,又站在了大雨之中,把手深深地踹在袖子里。
狗拖着折了的腿,缓缓随他爬出了车站,趴在他的鞋边。瓢泼大雨淋湿了一人一狗,淋湿了整个世界。
他眼角涌出了浑浊的泪,将狗抱起来重新塞回怀里。我不知为何在这大雨中竟分清了这泪,或许是因为那浑浊眼睛流出的沉重泪水,承载了太多的伤痛。
车来了,人们纷纷飞快奔上车,我将伞扔出车外仍停留在雨下的他,车门缓缓关上,我看到那个老人抬起头看着车门内的我们,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不知名的情绪,车门已经关上了,但他仍然向我的方向拿着伞,想将伞还给我们的样子,但又看看怀里的狗,将伞又收了回去。
车缓缓开动,透过车玻璃,我看到他用力的撑开伞,转头走去,迈着蹒跚地步子,走在大雨中,缓缓将雨伞斜着,把狗放在地上,最后打在那只瘸腿的狗的上方。
大雨渐渐模糊了车窗,雨中,只。一人,一狗,一伞,在雨下的人海中,渐渐隐没。
(二)
小时候的下雨天,路过一所小学,小学的孩子们挤在教室的窗口,急切充满期待地望着外面,焦急地等待着带着一把伞的家人。每一位父亲或母亲走进小学的校门,必定由一个小学生兴奋地冲到伞下,与来接的家长一同离去。
想起自己小时候,每到这个时候若是自己的家长还没来,心中必定就会油然而生一种难言的委屈,直到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心情才会逐渐平静下来。走到母亲伞下,安安静静的回家。
雨,好像从来不会落到我身上。
雨伞,终究遮不住岁月的雨滴。偶尔转过头看一侧,看到母亲有些淋湿的半侧身子,总是告诉母亲伞打歪了,母亲也总是敷衍,然后象征性地挪一挪雨伞,过一会又会侧到我的一方。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发现我离伞面更近了,我抬起在伞下的头,用手把伞向母亲的方向移了移:“妈,伞歪了。”
“没歪,没歪,”母亲总会再把伞斜回来。
后来注意得多了,但总是这两句话,车轱辘一般的滚来滚去。
直到有一次,我再次将雨伞移过去,手却没有放松,母亲用了用力,伞还是没有从母亲那里移回我的一侧,我的力气,也比小时候的我,大了。
“妈,伞斜了。”
我接过伞柄,向另一侧将伞倾斜,与母亲一道走在回家的路上。
四周望望,雨中最美的风景,就是那一把把两人中一人撑起,但向另一人微微歪斜着的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