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金黄的滇朴和着阳光,把文理学院三楼副院长办公室的整面窗子,全染成了流光溢彩的金色。
窗边坐着一个人,秃顶,微泛红光的圆脸,半咪着市侩的眼睛盯着门口,嘴角扬起一丝怀疑
——只不过换了一个人,那扇窗就不再称作风景。
“你好,我是喻玺。”门口站着的人说。
坐在喻玺位置上的人,是新上任的副院长李兴。文理学院为了解决办公室超标的问题,有几个领导的办公室做了些调整。
“喔,喔,喔,喻院长,久仰大名。我是李兴,刚刚从小地方选调上来,请喻院长多多关照。”喻玺对面的人一边伸出胖乎乎的右手,一边站起身来。办公桌上方赫然露出一大圈油肚,上面捆着一条富丽堂皇的皮带,和窗外的那片金黄遥遥呼应。
“那个,小喻,李院刚刚才到新岗位,暂时协助你工作。你工作经验丰富,多带一下新人。”闻声而来的院长给两人做了介绍,算是正式见面。
文理学院曾经的女强人喻玺,在李院的全程注视下,平和地从大包里拿出自己的家当
——泡茶的飘逸杯,喝茶的小杯,喝奶茶的大杯,外出办事随身携带的小保温杯,三本书,逐一放在桌上。
“喔,喻院长,你这台旧电脑我暂时先用着,办公室姚主任说给你重新配台新的。”
“没关系。”喻玺说完,从大包里掏出了自己最后的家当,那台用了好几年的苹果电脑。
趁喻玺外出的间隙,李兴起身飞快瞄了一眼桌上的书,《论佛教在心理学治疗中的指导意义》,《老子》,《穿越香巴拉》,不屑的摇摇头,打开了手上的那本《国际最新心理学论坛导向》。
《穿越香巴拉》的女主人公陆灵犀,最后还是离开了自己深爱的男人。
“不要再拿什么有形无质来折磨她了,她想得到的早已低伏为尘埃:
——只要他活着,这就足够了。
从今往后,他已经融入了她的灵魂,不管他在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她不用再知道他的一切,他不用再问候她的行程。他一如既往的生活,就像她企盼的顺畅;她天马行空地流浪,一如他期待的坚强。
陆灵犀摘下了倒车镜上挂着的藏药香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朝着远远的湖心,奋力抛去…”
喻玺五十三岁的生命里,第一次为一部小说掉过眼泪,这本不起眼的书被她搁在最显眼的案头。
黄昏的翠湖,海鸥们不知道回哪儿去了。那台张狂的电动车,早就唱着《讨厌我的人多了,你算什么》回家了。
巢南客栈门口,卖报纸的红衣人破例坐在石桌边,跟金灿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老哥,你的知识太渊博了,几个字就能够把中心思想概括的那么精辟到位,一针见血,功底深厚啊。”
“嗨,说些哪样。小时候看过几本小人书,看过两本故事会。你以为我天天在家闲着看书看电影,卖报纸的钱还不够我买书买电影票呢。”
“不看电影?不看完你咋个会认得史前怪兽来中国寻亲?”
“嗨,看看简介就得了嘛,哪个会那憨,还要把一部片子都看完。”红衣人看金灿明不太相信的样子,哈哈地笑了。
“老弟,你才来翠湖不知道,方圆十里的老人都叫我张胡编。”
金灿明也笑了。“我的儿啊,你这张贴了好几个月的情诗,怕是该摘下来了。”他在心里对作者金龙说了一句。
“红嘴鸥痴情滇池老大妈,憨男儿泪洒梦中彩霓虹。最后一张,晚~~报~~”
迪庆州医院外科住院部,每一间病房都塞满了伤员,就连楼道加床也住满了人。伤势较轻需要输液的伤员全部转移到门诊急诊室,护士长和指挥部的两个女同志协助家属维持秩序。人群中,两个高大的小伙子奋力穿过人群,顺着一张张病床搜寻着。
“瓜瓜,瓜瓜。”有人轻声呼唤着。丁瓜瓜躺在床上,闻声转过头来,脸一下被一双大手轻轻握住。
“吓死我了。”那人说完,不由分说掀开被子看瓜瓜的伤势。瓜瓜的两个手掌烫伤了好几处,被实习医生包得严严实实的。手臂有一处烫伤得厉害,袖子被医生剪开,还来不及换上病号服,烂稀稀地挂在手上,衣服上染了好几处红彤彤的颜色。
“还有哪里受伤了?怎么全是血?”那人声音都变了,说完就准备掀开衣服察看。
“是颜料,是颜料,我没有事。”瓜瓜用手肘压着衣服不让动。
丁瓜瓜手掌和手臂被烫伤了几处,脚踝崴了,轻微骨裂,打了石膏,高高地担在床沿上。
她面前的这个人眼眶红了,手覆在眼睛上好一会没有出声,对面的人轻轻蹭了蹭他的头发。
远远站在人群外的扎西,手里提着丹珠刚刚送来的早点,见状默默地走开了。
“好好看着我,说,我是你的哪样人?”高翔轻握住瓜瓜的两个手腕,深深地望着她。
“把斗鸡眼收回去。”一丝笑容都没有。
唉,什么人,男朋友?(好像又比这个近点),未婚夫?(还没领证,早了点),老公?瓜瓜脸红了一下(更早了点)
“家长。”嘻皮笑脸地回答,人家不搭理,唉。
“Lover。”
“那为什么所有事情都瞒着我?被学校辞退?被人欺负?到处打工?你当我是你男朋友了,当我是你的爱人了?”
“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扛着?我是干嘛用的?光听你念情书的?”
唉,亲爱的老丁,感谢身上的伤吧,如果此刻你活蹦乱跳地站在这个世界上,你要被某人收拾了。
丁瓜瓜小声地嘟哝:“我自己可以搞掂,一样事都没有。”
“再像这样,我马上打报告把你撤回昆明。”
“我错了。”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无辜诚恳地望着高翔。
“错了也不改,自己能做的自己扛着。我要做那个和你并肩作战的侠女丁瓜瓜,战神隋大意。”丁瓜瓜在心里回了一句嘴。
昆明高校小区,高远给小石灰洗完澡,还没拾掇完,接连来了几个电话。
“爸爸,跟你商量下剧组的事。”
“找你哥。”高峻峰还惦记着刚刚没打完的那一局《穿越火线》。
“哥哥电话打不通。”
“那就等打通了再跟他商量。”溪客传媒名头上挂着高峻峰和高远,其实凡事都是高翔在操心做主。“元帅,辞职吧。元帅,辞职吧。”高峻峰边打游戏边念叨,什么时候才能心无挂碍地玩上一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