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我能给你的,驻仙心法、剑法、千机百变,一点儿不少的全部给了你,剩下只看你的造化了。运用得当,如虎添翼,运用不当,作茧自缚。”
吴海无力的声音吓了纪采一跳,扭头看去,老人面色发黑,形容枯槁。
“您这是怎么了?”
“行将就木之人,终于得偿心愿,所托有人,这么多年的心力总算没有白费!”吴海浑浊的眼中带着濒死困兽的绝望,还有几分无可奈何。
“吴爷爷,您休息一下吧。”
“非容丫头我知道,不会看错人的。易江臣那老家伙,跟我一样是个可怜人呐!”吴海喃喃的,忽然像是打了鸡血,精神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出门,没等石门完全关闭,又敏捷的跳了进来,皱眉眯眼抿嘴的看着纪采。
“您有什么事?”纪采看出吴海的内心矛盾,似有难言之处。
听到问话,吴海唔唔的两声,自我解嘲的咧咧嘴,“老了,人老了总是顾虑太多,可是没时间了!”神情一振,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把剑,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拼命压抑着不安,微微的颤抖,突然抬手,电光闪过,纪采手背一道血痕。
她目瞪口呆,感觉不到疼。虽然吴海一直传授她功法,但从未看过他出手,刚才明明看到他拔剑,居然躲的机会都没有,看到的只是刚拔剑又插回去的动作,好像并未出鞘。
“拔剑!”吴海把剑举到纪采眼前。
纪采下意识的接过剑,银白的剑鞘和剑柄,散发着细腻沧桑的神秘光泽,轻轻拔剑,剑光如一道浮云飘荡,霜锋雪刃,寒气逼人。
“把你的血抹到剑锋上!”
吴海的口气完全不容质疑,纪采犹豫一下,听话的把手背靠在剑身上抹了一下。还未等她把手拿开,吴海一把把剑抢了去,直勾勾的盯着看,脸色越来越惨白,皱纹更加明显,就像一道道错乱缠绕在石膏头像上的黑线,眼中的血丝都闪着红光。
纪采忍不住凑过去看。
剑身已没了血迹,若隐若现的映出奇异的花纹,似乎还隐隐荡着青气。
吴海神色凝注,慢慢的放下剑,把自己从头到脚整理了下,又双手托起剑,噗通一声,直挺挺的跪在纪采面前。
纪采慌了神,也急忙跪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仙乱纪,金龙陨坠,伤甚重,化人形。有村女经此,怜而救之。然不治,遂令女抛其于河,女从,旋泣而投河。数日后,渔人网得双鱼,一黑一白,怪之。诘旦,化黑白铁,渔人恶,弃于野。其后,或见野间常有红光,遍索不果。有剑工吴干将者,惊闻往寻,得铁,拜而泣,后不知所踪。”
吴海背书般抑扬顿挫,肃然凝重。
“尔来一十年,适新王立,剑工献双剑于王,状极古雅,曰为雌雄,铸之于鱼铁,雌者白,号‘凤鸣’,雄者黑,号‘龙吟’,唤之有声,乃君有道。王疑而试,果应,大喜,深宝之。及王好战失德,五官相乱,祸菑荐至。剑椟屡放毫光,掌库官奏知王,王命开而观之,俄顷,云墨风起,一龙一凤飞去。再观,椟乃空。”
纪采呆呆的听着,觉得这故事的后半段有点熟悉。
“剑者,短兵之祖,不在其锋,而在其灵。主‘凤鸣’者,沾血气于剑,即现流水之波,巍翼不绝。”吴海说完,紧紧盯着纪采。
“这就是凤鸣剑?”纪采更迷糊,“‘凤鸣剑’不是给我师父了吗?”
吴海瞳仁一缩,惨然而笑,“时也!命也!运也!你师父莫非容当年弃剑于我,是恨极绝交之意。此剑乃先祖所传,你既为天瑶宫弟子,得佩此剑,正是不求而自合,终究神明不弃,我唯有听命于天!”
“您说的是我……?师父的剑我怎么能……”话还未说完,黑影一闪,纪采眼前模糊着吴海凛寒的面色,片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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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转醒,纪采通体发热,口干舌燥,勉强支起身子,看到吴海萎顿一旁,有气无力。她大惊失色,赶紧把老人扶起坐好。
“丫头,放心,我没事。”吴海支摇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和一个信封,塞给纪采,“这是从里画的是出去的路线图,你拿去看,不懂的问我。这封信,你收好。记住,一定要非容和梅黛聚在一起,由你宣读!否则绝不可看!若至死都不得机会,就毁了它吧!”他喘息着捧起凤鸣剑,努力的端平稳,“这把剑,不由得你不接!天意如此,拒之不祥!”
纪采郑重的双手接过剑来,关切的说道,“吴爷爷,我收下了。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我是该回去了。”吴海站起身,颤巍巍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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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狱路线图画得很清晰明了,应该是地道,确切的说是打通牢房石壁之后,沿地下暗河迂行,有几个奇怪的标记。看不出来起点是在哪里,终点画着一个大圆圈,也不像是出口,更像一个死胡同。她开始怀疑,是否这张图也像法利亚神甫那样画错了线。
“图看懂了吗?”
几天后出现的吴海看起来还有点虚弱,但精神头不错。
“嗯,有几个地方不明白。”
等把问题解释清楚,吴海额头已冒出冷汗,递过一把匕首,“拿好,会有用的。”
“您不舒服吗?”
“仔细听我说,这里,”他用力点着图上的那个大圆圈,好像是想给捅漏了似的,“是望天洞,存放着一批富可敌国的财宝,只要你答应我的一个要求,那么从现在开始,宝藏就完全属于你……”
“您一百个要求我都答应,但财宝绝对不能收!”
“不准打断我!”吴海低声怒吼,吼出一口鲜血,目光霍然冷冽。
纪采惊恐的看着他擦去血迹,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吭声。
“一切皆是天意!我相信你一定会遵守承诺。望天洞里除了宝藏,还有一个人,这就是我的要求,也是让我甘愿困于此地的心魔。你一定要把他带走,好好的安顿,过正常人该过的日子,这些年,我对不起他。”他脸上闪着痛苦的微笑,“洞口虽然高,但以你的功力绝对没有问题,足可以带着他走。我的毕生功力都传给了你,天瑶宫、驻仙殿,终于又是合而归一了。”
“吴爷爷!”纪采鼻子一酸,原来那天击晕她,是为了给她输入功力。
“你的经历我查过了,所以才放心这个嘱托。”
“查……我?”
“世间本没有秘密,纵欺暗室,也还有天地鬼神。不为不知,若为必知!”吴海一字一顿,说得很慢。
纪采若有所思,猛然心动,“您说调查了我的经历,您是怎么查到的?”
“水能破石,柔能断刚。囚禁的生活让我可以更专注于一点而精力不被分散,集灵光而天眼自开。”
“我还是给您讲讲我的事吧。”纪采才不信什么天眼,更不信他能查到全部。
“不必,我已找过江易臣,该知道的我知道了,其它的就是不该知道的。”
“您知道千雨虹是谁吗?”
“这个鬼丫头啊,变了,完全变了。石门千仞断,风雨正凄凄,妖氛变残虹,徒为造化功。千雨虹本是名门之后,孩提丧母,其父千云子乃一代密剑传人,淡薄名利,十五年前冲密剑一十三关时急于求成而走火入魔,孤女无依,自幼与孤寒世家定下婚约,可叹啊……一念之变,福兮祸兮,伏依无常。”
“那么您听说过‘暗眼’吗?还有玲珑山庄,您都了解吗?”
吴海默然良久,摇摇头,“道乃我心,魔亦我心,何为魔?何为道?起妄即魔,显真即道。诸法平等,无有高下。佛魔无别,业海沉浮。丫头,却魔之法,即一心不乱是。”
“一心……是?”纪采怊怅自失,微微点头。
“剑者,百兵之君子,亦名凶兵之首。剑本无心,何故怨剑?”吴海在纪采头上重重一敲,“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不与物拘。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纪采并未在意头上的痛,只觉得那痛感像一道白光钻入心中,让她在心底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喊,不由目光一凝,望着虚空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