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两天没有过来了,他上次走之前已经告诉她要出京,大概十日左右,还煞有介事的给她布置了很多功课。纪采才不会给他留下任何调侃自己的借口,因此更专心的练习,房间里阵阵的茉莉清香令人心仪气爽。
写累了,她开始胡乱画起画来,画累了,干脆趴在桌子上,欣赏着花非花雾非雾的大作,思绪带着感叹越飘越远。
其实,每个人都是画师,描绘着各自的生活,点点滴滴绘成岁月的长卷,可以找到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片段。只是,已经断裂的生命画轴,还能继续完成吗?
“采苹,太子宫传召!”彩叶匆匆进来。
纪采一愣,站起身,心头掠过一丝不安。
…………
“谁派你们来的?”纪采看着站着正殿外的两个陌生的太监。那两个人对视一眼,没有回答。
“如果你们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跟你们去的。”纪采的口气很坚决。
“小的奉太子妃殿下之命传召敏秀殿采苹。”一个太监犹豫着,还是说了出来。
“采苹,你最好别去。”夏烟在身后小声嘟囔着。
不去?能不去吗?太子妃趁太子不在的时候来找她,肯定不会是请她去喝茶唠家常的。偷来的时光到了该还的时候了,终须面对这一时刻的。不过既然太子妃只敢现在来找她,说明她还是有所顾忌,也许不会有什么正面冲突。
…………
纪采静静的站在台阶下,约有半个时辰了,秋阳似火,烤得她头晕目眩。不过她倒不太在意,这还是第一次来到太子宫的内廷,叠山理水,妙取野趣,丹桂芬芳,秋光如画,让人充满着诗情画意的遐想。
这样等的过程并不出人意料,其实不管发生怎样的事都不意外,甚至在她心里就一直等待着这一时刻。所以纪采很安然的站着,交替休息发酸的两只脚。房间里很热闹,太子妃好像有什么高兴的事,笑个不停。
“妹妹,你把这些供品做成几份礼单,可别弄混了。”
“是,姐姐,妹妹晓得。礼单有三份,一份是下个月母后的寿礼,一份是年节时送给各宫娘娘的拜礼,一份是留给新妃的喜礼。”孔侧妃声音里依旧是带着讨好谦卑,“您先过过目。不过,我存了点私心,这最后一份更要精致些。”
“这次纳妃,母后已经答应参考我的意见,遴选时我可以参加。”太子妃口气加重,“妹妹你也参谋些,可得挑个合咱们心意的,不然看着堵心,日子过得也不消停。”
“这个自然。纵是姐姐仁慈宽厚,也不能随便让什么猫儿狗儿的都跑进来。”
突然停了电似的,屋子里安静了下来,没有任何声息,满世界除了飒飒秋风,只剩下纪采还站在这里。
一个太监悄然而至,“随我来。”
“这里没有外人,采苹你毋须多礼。”太子妃正低头看着礼单,并未抬头。
纪采没有开口,还是规规矩矩的叩拜之后才起身。
“采苹,你……”孔侧妃满脸是笑的主动搭话。
“这个就这样定吧。”太子妃打断了孔侧妃的话,把礼单随意甩在桌子上,“再添什么样的人才是最头疼的事。”
孔侧妃放弃搭理纪采的想法,回身给太子妃捧了杯茶,“这次备选的闺秀名单,姐姐看到了吗?”
“二选的名单母后还在斟酌,等过了母后寿诞再问也不迟。”
“真不知哪位闺秀能有福气服侍姐姐您呢。”孔侧妃咯咯笑了起来。
“哼。”太子妃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采苹,你是哪里人氏?”
纪采愣了一下,采苹是哪里人氏?“应该……”采苹灵秀可人,采苹语音婉转,“……是很远的地方。”她含糊作答,没有专注太子妃的问话。这两个女人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刻意的你一句我一句,一定是故意的,是在告诫自己不要有非份之想,一个卑微宫女是绝对没有资格嫁给太子的。她心上动气,可是又不能让她们看出来,暗地里较劲,眼睛直视前方地面,萧然挺立。
太子妃当然也并不在乎回答的内容,紧紧盯了纪采好一会儿,发现从她脸上根本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不由恨意顿生,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拍扁,看你能撑到几时!又瞪了纪采一眼,转向孔侧妃,“以姐妹相称的也就是你了,其他人有什么资格称我姐姐!”
“姐姐您……”孔侧妃受宠若惊。
“太子殿下回宫!”门外太监的呼喝惊呆了屋子里的人,孔侧妃咽下后面的话,与太子妃对视一眼。太子妃急忙站起身,给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拖起纪采要走,可是太子已然走到门口,宫女惊慌的挡在纪采面前,求助的看着太子妃。太子妃哪里有空搭理她,抚了抚胸口,迎上前去,娇语巧笑,“太子殿下怎么今天就回了?”
太子脸色灰白,满是倦容,低沉的唔了一下,坐在椅子上直揉脖子。
孔侧妃有些慌乱,见状急忙上前帮着按摩,不自然的笑着。
“太子殿下,您怎么了?”太子妃站在太子面前,挡住视线,右手放在背后打着手势。可惜纪采面前的那个宫女腿软脚软,右脚挪出半步,左脚抽筋似的动弹不得。
“没什么,突感不适,就提早回宫了。”
“我马上让人给您炖丹参汤。妹妹,劳烦你用点心服侍了。”回头看见纪采还在原地,太子妃气得干瞪眼,又不能发作。
“是,姐姐。”孔侧妃使出浑身解数,不一会儿就香汗淋漓,娇喘吁吁。
“还是灵儿好,这会子舒坦多了。不用弄了,我要马上去见父皇。”太子拉住孔侧妃的手,让她坐在身边,爱怜替她擦着额头的汗,“可惜出去带不得你。”
孔侧妃借势倚在太子身上,看着还算规矩,心里早恨不得变成八爪鱼多几条腿呀脚呀的搭上去,“那臣妾扮作小太监,随侍左右,如何?”声音嗲得能挤出二两蜜油。
纪采岂会错过这场好戏,反正没有人顾得上她了,偷偷的探出半个头,越过前面宫女的肩膀,饶有兴趣的看着。
太子妃心里又气又怨,努力维持着端庄的立在一旁。
“好主意!”太子很享受的摩挲了孔侧妃柔嫩的小手几下,看着满屋各样的盒子和珍宝,问道,“这些东西都拿出来做什么?”
“下个月是母后寿诞,想挑些做寿礼。”太子妃隐去不快,换上笑脸。
“哦。”太子皱皱眉,漫不经心的站起身,随手翻开一个盒子。
“最主要还是想选些太子殿下大喜用的喜礼,要赐给新……”孔侧妃脱口而出。
太子妃急急的咳了一声。
“大喜?你说谁大喜?”太子猛然转身,直盯着孔侧妃。
“就是……过了这个年给太子殿下纳妃的事。”孔侧妃心虚的看了太子妃一眼,不敢不答。
“我几时说过要纳妃!”太子微怒的看着太子妃。
“这……是母后的意思。”太子妃勉强维持着笑容,“臣妾与孔妃一直未能替太子殿下诞下皇嗣,深感愧疚,就恳请母后另择贤妃,母后本也正有此意,所以想趁着觐岁之时,把四品以上的适嫁闺秀诏进宫中,以暗中观察品度合适人选。”太子妃装作没看见太子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因为怕她们知道后矫揉造作,所以不能透露半点风声。母后懿旨,臣妾岂敢违背。”
太子一言不发的看着太子妃,等她把话说完还是一动不动的盯着。太子妃心慌,顾不得生孔侧妃的气,眼角瞟了她几下。
“太子殿下,您消消气嘛。”孔侧妃娇笑着把身体靠过去,见太子没有反应,又用手抚着他的胸口,嘴里的蜜糖加倍发挥威力,连珠般吐出甜炮蜜弹,“殿下日理万机,臣妾自当为您消解后顾之忧。延续龙脉可是大事呢,妾身们怎敢不尽心尽力。姐姐不愧人中凤,样样想得周全,一颗心可都在您身上了,听到母后的打算,真是打心眼里高兴。这不,还特意把采苹找来,琢磨您喜服的绣样呢。”手往纪采站着的方向一指。“虽说采苹不能绣……”她一眼看见太子妃愤怒得想把她生吞了的眼神,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赶紧住口站直身体,低头后退了半步。
听到“采苹”二字,太子心头一紧,顺着孔侧妃手指的方向,看到了纪采急忙缩回去的半个头。挡在她前面的宫女被太子凛厉的眼神吓得浑身发抖,腿一软,叩伏在地。
太子转向太子妃,眼中的寒气越来越重,面沉如水,水已成冰。
太子妃咬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故意不去回看太子,“现在想来,采苹患上离魂症,如今也没什么用处了。采苹,你退下吧。”
纪采暗自叹了一口气,默然走了出来,低头屈膝,“采苹告退。”无心再看众人的脸色,转身出门。
太子失神的看着她静静离去,身影在甬路上渐行渐远。
“你们……”太子看着一副“你能怎么样”豁出去表情的太子妃,丢下一句“自作聪明!”也快步离去。
“太子殿下!”孔侧妃急急的追了出去,见太子头也不回的疾步而行,只能折返回来,扶着面无血色的太子妃坐下,哭丧着脸,小声道歉,“都是妹妹不好,口无遮拦,惹怒了太子殿下。”
“不怪你,太子殿下早晚会知道纳妃的事。怪只怪那个贱婢竟敢勾引主子,真恨不得杀了她!”
“姐姐要杀了采苹?!”
“哼!将她大卸八块也难解恨!想爬过我的头顶,也不看看长几个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