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纪采第一次离开后宫的范围,左右宫殿林立,庄重肃穆,视野开阔。天边落日熔金,云蒸霞蔚,目力所及之处,绚烂庄严,天地一色,仿若置身于梦幻仙境。
清政殿前站着几个官员,有二位正在面红耳赤的争论着,旁边的官员不停劝阻,听到“太子殿下驾到”的高喊,马上都住口肃立。
太子径直走进大殿,命十福取了药盒交给纪采,看着她走出大殿,挺胸坐正,“让几位大人进来吧。”
“启禀太子殿下,”左卿李盛延行完礼,站起身,迫不及待的发言,“老臣的属下抓到一个妖人,不但外貌奇特而且胡言乱语,十分妖相!老臣唯恐其惑乱天下,本想问斩,谁知竟被知政使刘大人拦下,不知有何居心!”
知政使刘方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太子殿下,李大人不问青红皂白即乱杀无辜,臣自当劝阻,并无居心。”
李盛延的山羊胡子气得一翘一翘的,“上天已然降下大灾,全因有妖人乱世。看他的样子并非我族类,且满口妖言,怎是无辜!本就该立斩无赦,以免更犯天怒!”
“正是因为如此,才理应妥善行事,天灾人祸岂可混为一谈!”
太子皱着眉,听着二人你来我往的各不相让,“两位卿家稍安毋躁,可否把事情说明一下,什么妖人?”
“太子殿下,”这回是刘方抢答成功,“此人臣已命人带来,请太子殿下亲自问讯。”
“此等妖人岂可污了皇家圣地,太子殿下绝不可见他,以免被妖气所迷!”
“太子殿下自有金龙护体,岂能被妖气所迷!”
纪采在殿门外偷听了一会儿,不敢久留,赶紧往回走。突然听见一个人大喊,“NO!NO!我,好人,NO!”
居然有人说英文!她怀疑自己是幻听,瞪大了眼睛找声音的来源处。
迎面两个士兵紧紧扭着一个身穿修士袍的高个子老外走过来,老外呲牙咧嘴的往外蹦着生硬的中国话,后来实在说得费劲,干脆叽哩哇啦起来,大意是“我不是坏人,我来是为了传达上帝的福音,让上帝赐福于你们。”
看样子像是个传教士,满口的英文,难怪那个山羊胡子说他一派妖言。纪采上下打量着他,一脸风尘,乱蓬蓬的金发,衣服破旧,鞋子都露了脚趾。
“PLEASE-BE-QUIET,MAY-BE-I-WILL-GIVE-YOU-A-HAND。WHAT-IS-YOUR-NAME?”纪采一开口,不止传教士吃惊的张大嘴巴,瞪着纪采,旁边的两个士兵更是呆若木鸡。
“MY-NAME-IS-CHARREN,”传教士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快速的哇啦起来,“I-AM-A-MISSIONARY!FROM-FAR-AFIELD-TO-PROPAGATE-OUR-FAITH!I-AM-NOT-A-BADDY!……”这位CHARREN先生来自大不列颠,是位基督徒,历经四年,一路辗转来到这里。在震惊东方有个古老而神奇的国度之余,仍想传达上帝的福音,却因语言不通,被当成了妖怪。不过他说他可以听懂很多话,也能说些简单的中文。
一连串的英文古语听得纪采也迷糊,幸亏以前看过一些英文原版传记之类的,不然还真就听不明白,好在弄懂了大概意思。
“I-SEE。”原来基督教这么早就已经到过中国了!她点点头,告诉他不要再嚷嚷,她会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上忙,CHARREN拼命的点着头。
大殿里的两个官员还在争论,太子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人犯暂时关押,直至找到能听懂他说话的人,问明情况再定是杀是留!”
刘方已点头称是,但李盛延依旧坚持己见。
纪采让站在门口的太监把十福喊出来,那太监犹豫着,纪采瞪眼发威,“耽误事你负责!”
太监知道这个宫女是太子带过来的,不敢得罪,只好悄悄的蹩进大殿,绕到旁边,冲着十福猛打手势。
十福探头探脑的从侧门溜了出来,纪采附上他的耳朵,听得十福目瞪口呆,“快去!”纪采推了他一把。
这能行吗?十福心里嘀咕着回到太子身边,咽了口唾沫,低声重复了纪采的话。
太子也吃惊的瞪圆了眼睛,但马上恢复常态,沉吟片刻,对十福低声交代了几句,十福连连点头,躬身退出。
“采苹,跟我来。”他带着纪采从外面绕到殿后的一个小过道,拉过一个太监,“快!把衣服脱下来!”
那太监一愣,不敢怠慢,脱下外衣,还要继续脱,十福伸手摘下他的帽子,“行了,行了,先去那边候着。”
“太子殿下说你不宜露面,让小的帮你换身衣服再出去。”十福把太监服递给纪采。
纪采解开头发挽了个髻,带上帽子,直接套上衣服,松了些,不过还算合体。
十福带着纪采悄悄站到太子身畔,太子瞧了她一眼,咧嘴一笑,又正襟危坐,表情严肃的打断了李盛延的喋喋不休,“李卿家,刘卿家,你们都有各自的道理,这样议下去也没个结论,还是把人带上来审审再定!”
“来人!将人犯带进来!”太子不给李盛延反对的机会。
CHARREN果然很听话的一声不吭,押着他的士兵一按他肩膀,马上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他看懂了坐在正上方的年轻人应该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大人物。
“你是什么人?”
“我,好人,我,传教,福音。”
“太子殿下,他乃是妖人!你看这个,”李盛延一指CHARREN死死攥着的圣经,书页破烂,“这上面全是魔文,正是来自妖界的诅咒!还有脖子上挂的那个东西,是死神降临,预示着众生将死!”
刘方又要说话,太子一摆手,“我宫中有个太监从小生长在番域,略懂些番语,且让他与此人说话,看看是否弄得明白。小瓶子!”
小瓶子?还真能乱起名字,还小坛子呢!纪采踏上一步,“是。”
“你是否懂番语?”
“是。”
“很好,你去问问此人的来龙去脉。”
“是。”纪采上前与CHARREN聊了起来,除了刚才说的那些,CHARREN又告诉她,他还有一个同伴,病在一家旅店,生死未卜。他出来想找个大夫,哪知碰上了一队人马,不由分说就被带去杀头,但半路上被拦截了下来,来到这里。本来基督教在英国已被视为异教,所以他更希望能成为传播基督教的先驱,不辞辛苦,一路远行……,CHARREN又开始滔滔不绝。
“OKEY,KEEP-QUIET,PLEASE。I’VE-GOT-SOMETHING-TO-SAY。”纪采赶紧打断他,把听到的大致翻译了一下,指了指CHARREN胸前的十字架,“这是基督教的标志,没有不祥之意。”
“他们是串通好了的!”李盛延大喊。
“难道有什么不实之处吗?”刘方反问。
“……”李盛延结舌。
“小瓶子一直在宫中,何来串供之说!小瓶子,退下。”太子看见纪采的外袍下边露出了绣花鞋,怕被别人看见,赶紧让她回去。
“我邦自有佛尊无上,岂容他方邪教!”李盛延不肯罢休。
“泱泱大国,能纳百川。自古唯有容他为我所用,才足以振邦,如只知夜郎自大,哼!”刘方一副不屑再说的样子。
“刘卿所言有理。此人暂由刘卿监管,并请太医医治他的同伴。你等暗中观察,如其确属自番蛮为传新教而来,无其他危害之举,就命各地方皆要善待,以彰显我邦之礼仪。”
纪采换完衣服,无心再听审,直接回了太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