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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依旧下得很大,雷声连珠般的回响着。
纪采只觉得四肢被箍的死死的动弹不得,身子却在不断下坠,她扭动着身体想挣脱束缚,却如挣扎在汪洋大海里,飘摇无力,摔在了一堆又软又硬的东西上。
大雨直接灌进嘴和鼻子里,她想大声呼喊,可是根本发不出声音,想爬起来,骨头好像散掉了不听指挥。
唯有不断的悸动,直到失去意识。
在强烈的疼痛中醒来,纪采费力的歪了歪头,努力恢复着意识。大脑虽然还是麻木的,但后背和屁股的痛感却异常清晰,脖子不过轻轻扭了一下,就冷汗直冒。
睁开眼,四周黑乎乎一片,如坠入茫茫黑雾中。
等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也有了些思维,她看见顶部似乎有一些光亮。
这是在棺材里?!纪采头皮发麻,嘴唇发麻,浑身上下都发麻。
她张张嘴,嘶哑的咳了几声。动了动手臂,能动。抬起胳膊摸索着,周围确实是有木板围着,一推之下,好像动了动,再推就推不动了。
纪采努力抬起左脚,用力踹了几下,吱吱嘎嘎的声音过后,有木板被踹开,透进了些许光亮。
这棺材质量真差!还好没被活埋!纪采有种劫后余生的激动感,这份情感支撑她,咬牙憋气,勉强的坐了起来,伸手推开另一扇木板。
眼前竟然还有一层纱帘,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掀开,瞪大眼睛透过纱帘缝隙向外望去。
是在一间屋子里。
屋子中间四个短腿方凳围着一个圆几,几上依稀是一套茶具。
窗子是仿古的花格木窗,月光透过回字纹的窗格洒下点点青白,安静而迷离。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晃晃头,一脑袋的白雾迷离,虚虚无无的,看不清,想不起。
她眩晕着,再也支撑不住,又倒了回去。
好在迷雾渐渐散去,看见自己正站在一个被打碎的镜子面前,每一个画面都是残缺扭曲的,支离破碎的回忆慢慢显现。
晚上约会周允浩,最后却发生争吵,她气极绝望的冲进雨中,好大好猛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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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雨中疯了般的奔跑,无意识的伸出手,想推开眼前的雨帘。闪电一个接一个,一闪一闪照着踉跄的脚步。
不知跑了多久,实在没劲了,停下来,弯着腰大口的喘气。
湿透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打战,雨水冲刷得视线模糊,这是在哪里?
突然一道强光冲透雨幕,庞大的黑影呼啸着迎面而来,她下意识一躲,只觉被什么东西用力一拉,整个人飞起,旋即被拖倒在地。
巨大的水浪打在脸上,滚动的车轮让纪采明白是被一辆车刮倒了,要命的是,自己在被拖着高速前进。
她拼命的大声呼喊停车,声音却被雨声吞没。
大雨砸在脸上,砸进嘴里,呛得她无法继续呼喊,只能勉强的让眼睛撑开点小缝,看见一个个路灯在飞快的倒退,连成了一道模糊的光的线。
是风衣被挂住了!残存的清醒让她没有放弃努力,拼命的挣扎着,试图褪掉身上的衣服。慌乱中不知把什么抓在手里,身体剧烈摩擦地面的疼痛使她的手僵硬,再没了力气。
一道极强极亮的闪电在黑漆的天空裂开,直直的劈过来,晃得眼前白茫茫一片。
巨大的白光球破天而降,纪采全身瞬间被笼罩在白光之中,身体仿佛通了电,剧痛后麻木到失去感知,轻飘飘的浮起来。
越飞越高,看到了漆黑的太空,无数形状怪异的星球浮动着,而她正慢慢的飘过去。
两个星体撞在一起,熊熊火焰冲天而起,变幻莫测,周围却依然是冰的温度、夜的黑暗。
无力控制的身体,像一片不小心随风飘起的羽毛,无助的盘旋着。
灵魂似乎也开始扩散,要溶解到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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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一个黑影夹着一团亮光飘过来,纱帘被掀起,一张惨白的脸出现,低头看着她,同样惨白的长袍,枯手中握着一个烛台。
纪采冷静下来,我其实是死了吗?刚才能坐起来是幻觉?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间?
她老老实实的躺着没动,只张着眼睛向上看。
“采苹,你终于醒了!”惨白的脸带着惊喜,一下子堆满了皱纹。
连小时候的名字都知道?看样子怎么改名也没用,阎王爷就只记得生下来起的名字。
“这是哪里?”她还是忍不住的问道,嗓音嘶哑得好像别人在说话。
“这是李嬷嬷的住处。她出去给你拿药去了。”
死人还用什么药?她呻吟一声,“怎么这么疼!死人不是没感觉的吗?”
“什么死死的,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是福大命大!”惨白的脸又恢复了原样,“放心,在这里不会有人打扰你。”
“我没死?这不是阴间?!”要不是动不了,估计她能向后翻腾转体180接前空翻、翻腾3周、向前翻腾2周转体半周、向前翻腾一周转体一周半、向前翻腾一周转体半周(这是蹦床公主附体?)“那你怎么知道我以前的名字!”
纪采的原名纪采苹,是姥姥给起的名字。她嫌土气,小学时就缠着父母,把苹字去掉了,现在几乎没人知道她的原名。一直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否则有了彩屏手机后还不被人成天笑话。
轮到惨白的脸一副惊恐了,哆哆嗦嗦,“别怕别怕,没死没死。”惨白的长袍开始转动,悉悉索索的背影,“这丫头,真是可怜呀。”
“吱呀”一声,这回是关门的声音,房间又如刚刚醒来时那样的静。
此处不是阴曹地府,反让纪采陷入了极度恐惧中。
雨夜!
车祸!
抛尸!
她越想越怕,一定是那个无良司机没送她上医院,而是把昏死的她扔到了荒郊野外。自己命大,被人救起来送到这里。她转头看看躺着的床,木制镂花的隔断,半垂的青纱帐,这是哪里?医院?乡村卫生院?农家?
心里的恐慌让她顾不得撕心裂肺的疼痛,挣扎着再次撑起身子,哪知用力过猛,眼前一黑,向前栽去,一头撞到纱帘上,还好因此有了缓冲,连人带纱帘的裹着摔倒地上,没摔疼,只觉得后背撕扯着疼。听到纱帘撕拉拉被扯坏的声音,她心里想的居然是,等见到房间主人,一定不要忘了说,赔人家帘子钱。
再度昏迷前,纪采模模糊糊看见几个人影跑过来,七手八脚的搬弄着她,隐约听见“明珠”两个字就彻底没了知觉。
好热呀!纪采感觉是躺在一个大蒸锅里,热得血液咕嘟咕嘟的直冒泡,她大声抗议,不!不!我要热死啦!
透过一团团的蒸汽,看见爸爸一脸的焦急,听见妈妈伤心的哭声,周允浩在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她不停的告诉他们自己要热死了,要被蒸熟了,可是并没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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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好大的红红的人形大螃蟹!
救命啊!我不是明星,不要这么红啊!
惊吓中苏醒了过来,等汗水凉透了,才闻到满屋子的中药味。
纪采抬起手擦擦冷汗,又全身上下摸摸,被包扎得像个木乃伊,身上没那么疼了。张惶之余想起当时的情景,后面的伤处一定是被车拖拉出来的。
她抬眼看去,这次不是被围在木板子里,能清晰看到房间的样子,很亮堂,是白天。也总算弄明白,自己是躺在一张床上。
慢慢的侧身撑起,床板吱吱呀呀的发出颇不耐烦的抱怨。屁股的伤口被扯动,扯得纪采眉头紧皱,赫然发现一个人趴在床边睡着了。
听见声音,那人马上惊醒,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看见她起身,吓得大叫,“姐姐,你怎么能起来!快躺下!”
不躺下也不行呀,她的头晕得像是被人用绳子拴着摇啊摇的。
都有在学校排队跳大绳的经历吧,她此时就化身为那条绳子。
女孩端过来一碗水,一勺一勺的喂她喝,“嬷嬷说了,醒了先喝水,再喝药。”
“嬷嬷?这里是教堂吗?”她咳了几下,声音怎么变得怪怪的?绵软的好像几天没吃饭?
念头刚动,咕噜一声,五脏庙抗议了,本来就是几天没吃饭了嘛!
“什么教堂?”女孩疑惑的样子不像是装的,“这是李嬷嬷的房间。”
“我知道了。”喝了半碗水,攒了点说话的力气,“我是想问,这里的地名。”
看着女孩始终一脸的疑惑,她只好解释解释再解释,“比如,这里是不是医院,在什么区,街道名称或者门牌号什么的。”
“这里是李嬷嬷的房间,在理膳堂的后面。”女孩小心翼翼的回答。
“礼善堂?那么说还是教堂喽?”
“什么教堂?”
唉,看样子和这个小丫头是说不明白的,纪采叹了一口气,“喝药吧。”
女孩连忙跑过去把药端过来,用嘴吹了吹,满脸VERYSORRY的表情,“姐姐,喝药,不热了。”
这中药,比她以前喝过的任何中药都苦上一百倍,只苦得从舌头到胃都抽到一起了。
“有糖吗?”纪采忍着要呕吐的感觉,试探性的又问了一个问题
“糖?”女孩不仅张大了眼睛,还张大了嘴。
“糖。糖块?白糖?红糖?冰糖?蔗糖?葡萄糖?”看见女孩最后连头都忘了摇,她彻底放弃不再问了。
女孩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纪采绝望得满脑子都塞满了感叹号。她一向神经比较大,遇到什么不开心睡一觉就想开了,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可是现在被困在这里,来的人又一问三不知,到底车祸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行,不能不明不白的躺着,至少得弄明白这是哪里。
闭着眼睛做了几下深呼吸,缓缓的坐起,这一动,疼得她呲牙咧嘴,只好双臂用力支撑着,猛地憋住一口气,蹭下了床。
刚吃完药,说了会儿话,头没那么晕,(画外音:自从喝了苦死人的中药汤,这腰也不酸了,牙也不抽筋了……咳咳,打住打住,严禁插播广告!)还是气有点短,心有点慌,脚有点软,后背和屁股撕裂般的疼。
勉强挪到门口,用尽力气推门,只是轻颤了两下,门是上锁的!她的心忽的沉了下去,差点虚脱的倒下。还好窗子没有锁,推开窗,扑面的冷意冲得她一激灵,热汗冷透。
外面的阳光很好,天是出奇的蓝,是只有在西藏才能看到的蓝天。碧瓦白底的墙围成一个开阔的院子,青石地面很干净,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周围安静得只听得到自己沉重的喘息声,纪采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寒意自脚底直贯到顶,头发都好像炸起来了。此时,除了绝望,还有什么?
纪采挣扎着回到床上躺下,疼痛让嗡嗡作响的脑子清醒了很多。
这里该不会是寺庙吧?
外面的情景和屋里单调古旧的摆设,自己身上古怪的长袍,什么嬷嬷,一定是尼姑!这一切除了像寺庙还像寺庙,对,应该是个尼姑庵。
鉴定完毕,纪采快要绷断的神经松弛下来,轻轻松动着关节,努力回想种种前因,越想越气馁,头疼不已,她放弃了纠结,昏睡过去。